第3章
不巧,金柏被分到了混宿,另外三个舍友都是导演系的,推开门见到的第一个同学就是严逐,少年在他下铺,穿了一身很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子,金柏冲他打招呼,大约是内向,严逐只扯着嘴角礼貌笑了一下,然后就别过头去继续收拾。
第一个学期,逗弄严逐成了金柏的一大乐事。
同宿舍的另外两个都是本地人,每逢节假会回家住,金柏就拉着严逐东奔西跑,美名其曰带他玩转首都,适应大城市的生活,直到国庆假期人实在多,他们被困在火车站呆了个通宵,严逐才忍无可忍地拒绝和金柏一起出游。
“我是本地人,这些地方都去过了。”
严逐讲话时除了嘴动,眼睛里半点情绪没有,金柏思维很跳跃,先是震惊“啊你居然是本地的!”然后疑惑“那你为什么不回家?”最后追问“就算去过了,和我再玩一次不开心吗?”
问题一个追着一个,严逐每个都不想回答,并且拒绝了金柏下一次的邀约,结果当晚人就没有回来,手机也不接。
当时金柏还在用小灵通,没什么地图软件,严逐想起了前几次两人出去的时候,都是靠着自己带路,金柏纯纯不带脑子地跟在他后面,这才开始懊悔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出去。
他顺着金柏给他说过的景点找,折腾了很久,终于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金柏借了路边小卖铺的座机,告诉他自己的位置,严逐再三嘱咐让他别跑,最后找到人的时候,金柏正没头没脑地和老板家儿子玩摔牌。
见他来了,金柏噌地就蹿过来,严逐没顾得上整理仪容,被金柏发现他满头的汗。
“你跑过来的吗?这么担心我啊!”
金柏喜滋滋,严逐没告诉他自己不只是跑过来的,还跑了一个晚上。
这次之后,严逐便承担起了金柏玩转首都的导游工作,他于人情向来淡漠,却在金柏的死缠烂打之下也慢慢放下心防。
电影学院很多作业需要合作,宿舍里三个导演都邀请金柏来当主角,金柏永远笑嘻嘻地拒绝另外两位,搂着严逐要和他一起。严逐的才华和金柏的天分融合得恰到好处,很快电影学院便都知道了导演系和表演系的第一成了最佳拍档。
和金柏的日夜相处使得严逐对这段关系投入越来越多的沉没成本,所以在金柏冲他说要追他的时候,严逐没有立马拒绝,并且在考虑两天之后选择了同意。
顺其自然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人,电影学院神雕侠侣的称号也越传越远,在校期间严逐拍了几部短片投奖,获得的反响都不错,可他们也没有逃过行业寒冬带来的毕业即失业。
两个没有资源的人在首都寸步难行,那一点点才气完全没办法让两人在圈内站稳脚跟,离开了学校的庇护,他们租了一个十平米左右的楼梯间,屋里没有窗户,公共卫浴总是要排队,厨房被堆满了杂物和垃圾,金柏虽然好奇严逐家在首都为什么还会沦落至此,可对方不想说,他也不追问。
那是金柏常常回想起的一段日子,百般的辛苦,万般的无奈。
严逐埋头写剧本,找投资,给人当枪手或者打杂赚钱,他天不亮就去试镜,被人评判指摘,混在组里跑龙套昼夜颠倒。
最讨厌的季节是夏天,没有窗的房间闷热难当,雨季频繁的雨水浇透他们的屋顶,排不上队的浴室,只好接了水管在院子里冲洗,种种都叫人难以忍受。
金柏还好,在乡下吃过苦,但他能明显看到严逐在面对那些狼狈场面的时候脸上的错愕和厌恶,纵然男人不说,他也猜想严逐之前肯定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于是总是多照顾他一些。
夏天最好的日子就是晚上两人都冲洗过后,开着门躺在床上,电风扇吱扭扭摇头,屋内空气终于流通,风吹动晾绳上的衣服,彼此交缠,各式各样的剧本摩擦叠唱纸片的声音。
金柏会和严逐说:“我们能成功的。”
严逐会回答:“快了、快了。”
多年后金柏在回忆时,仍记得当时的困苦,却觉得那样的生活比现在金丝雀样的日子要好多了,起码总有干劲,充满希望。
他们终于撑到了天明。
严逐导演的《沉水》在德林电影节上以黑马之势斩获最佳影片,金柏被评为最佳男主角,《沉水》后来又在数个影展亮相,成果颇丰。
影片故事很简单,金柏饰演过气演员陈水,因戏疯魔,被遗忘在时代角落,终日以自己曾经饰演的角色傀儡为伴,最终难以面对真实而沉水自杀。学界评严逐的镜头以诡异魔幻的色彩来无限接近现实,说金柏的演技是天赐的灵性,结局的溺水戏令观众同样无法呼吸。
虽然不上一夜成名,可也算赢得了这高贵的入场券,利星和沈氏都向他们两人抛来橄榄枝,两家条件类似,可最后因为利星承诺一年内助《沉水》挂标,并出资让严逐和金柏合作他们的第二部片子《流缘》,成功签下两人。
但进入利星后,公司并没有立即开始筹备《流缘》,而是先做一部战争片,当时他们根基未稳,有片就拍,那部片子的导演又是业内前辈,本着学习的心态加入剧组,却不想是厄运的开始。
战争片的导演是个香港人,全片有一大半都是爆炸戏码,大制作大场面,可本该是轻车熟路的场景,却在某个最平常的午后出了意外。
当天负责的烟火师有事没来,导演又要赶进度,催着b组的烟火师线上沟通排爆点。那段时间全组压力都很大,因为主演绯闻爆料,有几家撤资,天气又时常不好,严重影响拍摄,导演和制片天天冲着底下人发脾气,组里气氛压抑,又接连病倒几个,其中就有需要在爆破戏中当背景牺牲的配角。
严逐离导演最近,承担的压力也最多,无奈之下只好叫了当天没有戏份的金柏来帮忙,意外发生的时候严逐正在给金柏讲走位,烟火师只匆匆讲了一下点就离开了。
“从这个门出来的时候,到梁后面躲一下,然后等前面那个炸点炸了再跑出去。”严逐十分细致地给金柏讲,导演已经在对讲机里不耐烦地催,虽然主演的走位排了一遍又一遍,可金柏的点还是第一次讲,严逐担心安全问题,只好一边安抚导演,一边再火速给金柏复述。
金柏虽然平时跳脱,工作的时候却比谁都认真,他站在梁后,眼睛盯着那处埋了炸药的点位,严逐正在炸药旁边,强调道:“一定要等炸点炸完,只有烟的时候再跑出去,就算慢一点也没关系,反正镜头不会对准你。”
不知怎的,或许是听到了什么细微的动静,金柏并没有立即点头。
他好像察觉到什么。
下一秒,“轰”声响起,炸点提前爆炸。
严逐被推出门外,摔在地上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巨大的爆破声使得他耳边嗡鸣一片,愣怔地看着旁边的场务无声地冲向烟雾肆虐的现场。
等他意识到是炸点爆炸,而金柏从安全的梁后冲出把他推了出去的时候,烟雾已经散去,严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门前,看到被场务包围着的昏迷的金柏。
金柏身上、脸上都是血,双眼紧闭。
再睁眼时,便只剩下一只左眼。
炸点覆盖的沙土中混入了玻璃碎渣,除了全身多处烧伤划伤外,右眼被高速飞来的碎渣穿通,严逐和医生沟通过许多次,无法保留。
世界只剩下了一半。
第3章
金柏醒来已是中午,床边没人,他翻了个身,折腾出些动静,等着严逐出现在卧室门口,再理所应当地要一个早安吻。
可等了很久,金柏差点又睡过去,也没人出现,只好摸了床头手机,才看到严逐早上八点的时候就给他发了消息:
严逐:我去公司,你醒来自己热饭。
金柏气馁地将手机抛到一旁,从床上爬起来了。
客厅门口还放着严逐的行李箱,金柏路过时轻踹一脚,发现还是满的,心里十分不满意严逐这个把家里当酒店,行李不立马整理的坏习惯,终于找着吐槽借口,端起手机就给严逐发消息:
金柏:你怎么还没收拾行李箱!!
金柏:要把这箱子当家嘛 /疑问/疑问
金柏:刚刚都磕到我脚了 /大哭
约莫过了七八分钟,严逐回了:
严逐: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十点多才回家,不然早就收拾了。
一句话把金柏怼得哑口无言,可他也就安分了没两下,又摸着手机发:
金柏:我说我磕到脚了
言下之意,我说我受伤,你却没在意。
可严逐不再回他了,金柏没办法,只好自己找了碘伏和棉签来处理。虽然刚刚是他自找的,可大脚趾不小心撞在了轮子和箱体的缝隙之间,金属片沿着指甲边缘戳了进去,鲜血瞬间便溢了出来,落在木地板上,他边擦边给严逐发消息。
一直到他用创口贴把脚趾包起来,对面才回了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