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严老师和沈老师今天能一起来给我们讲两句,真的是非常的荣幸啊!”
  “两位这金牌搭档,高产又优质,实在是天作之合。”
  “彼此成就,彼此成就!”
  金柏虽然不愿意关注娱乐圈的事情,可严逐的新戏他也会看,大前年的《春情乱》,去年的《是夜禁言》,主演都是沈岫林,在国外的这些年严逐越来越敢拍,沈氏也跟着一部部投,虽然两部的挂标都经历一番波折,但好在最终也成功面向观众,并且早在各大电影节赚回了本钱。
  众人评价严逐的戏路是“以阴情弑父”,走电影圈的奥林匹克路线,靠拿奖杀出一条自己的路,而沈岫林身上的中性气质则完美契合严逐的阴郁调性,本来靠他的容貌和背景回国走商业路线早能盆满钵满,却坚持要留在国内给严逐当角。
  对此,一部分人说沈岫林作为沈氏接班人,赚钱早不在话下,是为了艺术才和严逐互相成就,彼此缺一不可,另一部分八卦小报则捉风就是雨,说严逐早就是沈氏谋定的“男婿”,说他们拍了这么多性别流动的片子,难道主创本人就不是“性别流动”的吗?
  金柏对此嗤之以鼻——是,主创本人是流动的,可国内早有个他把严逐固定住了。
  一旁的社交活动还在继续,沈岫林十分善谈,姿态摆的很低,看起来比严逐好相处多了,正巧此时有些学生围了上来,想和两人要签名,金柏一不留神就被挤到了外面,就在他决定继续扣手的时候,一双修长细腻的手向他伸了过来。
  这还是下车后第一次有人注意到他。
  众人目光都望了过来,沈岫林想同他握手,金柏愣在原地,不知他在作什么妖。
  “金前辈,我是您的粉丝,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金柏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瞥向严逐,却看到对方蹙眉不满的表情,立马意识到自己不该晾着沈岫林,随意在衣摆擦了擦手心就握了上去。
  夏末的天气,沈岫林的手却有点凉,金柏刚在心里腹诽这白无常果然体虚,却听到那人又说:
  “您与严导的《沉水》,我看了许多遍。”
  陈水,沉水——是金柏第一个长片的主演,也是最后一个。
  闪耀的过往对于无法再次闪耀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痛苦,而由仍在闪耀的人说出口,则更叫人难以忍受。
  几乎一瞬,他便感受到了当时应激发作时的窒息,陌生而又熟悉,心房瞬间胀大堵塞胸口,频繁却又无力地脉动,血液无法泵向全身,于是四肢麻木,僵硬难动。
  大约是他始终的沉默,让沈岫林有些尴尬,不着痕迹地放开手,依旧笑着客套,说金柏演的陈水是多么的精彩,其中对身体的掌握和演技的精度简直叹为观止。
  “我一直在向您学习。”
  沈岫林说完最后一句,金柏却仍没有吭声。
  不是他不想回应,这是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面对的过去,他当然想要保持体面,只是应激发作的失语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克服的,有限的视野里他望向严逐,祈求获得拯救,却对上男人失望和埋怨的眼神,怪他失礼。
  耳边的快门声仍“咔咔”地响,镜头在对着他拍。
  应激发作时的僵硬使金柏只有眼球可以转动,但频繁转动使得旁人发现了他右眼的奇怪,仿佛听到了又有人在议论他的眼睛,又看到了有新闻在比较他和沈岫林,又回到了那段灰暗无光只想解脱的日子。
  假眼睛就是假的,即使做得再逼真,也无法还他全部视野。
  不会有人让沈岫林尴尬太久,院长很快就接过了话茬,话题没有再在这个无礼的小人物身上停留。
  他们寒暄结束就要进门准备,严逐和发呆的金柏说了什么,他没太听清,只是在人离去时想叫他留下陪陪自己,也说不出来。
  很快门口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一个志愿者女生凑过来,和金柏说道:
  “老师,严导刚刚让我带您先去观众席。”
  第8章
  女生领着金柏坐在了会场的第一排,观众席上除了来回走动的志愿者,没有别人。
  大幕静静地垂立两边,讲台上空无一人,说是讲台,其实也是舞台,这是电影学院最大的会场,他看着那些学生在木质地板上哒哒哒地跑来跑去,调整音响背景,做最后的准备,这些对他来说熟悉不过,一二年级的期末都要在会场做汇演,当时他们几乎吃住都在舞台,也是这样哒哒哒地跑来跑去。
  金柏垂下眼,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他忽然想,自己为什么非要突破自我呢,回到这个充满青春和希望的地方,看着这些人踏着同自己一样的脚步,而过去的严逐成功了,现在的他们还有大好未来,只有自己的人生像是突然停在了路边,即使再另辟蹊径地找到另一条路,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走下去。
  他最为热爱的,最有天分的事业已经永远离他而去。
  会场灯光亮起,严逐与沈岫林并肩坐在台上,对面坐着与谈人,一个十分精神的老头,个子有点矮,但眼神却很锐利。
  讲座是对谈的形式,金柏在台下静静地看着上面的其乐融融,那个老头金柏认识,是严逐的导师,在落魄的时候曾对他们施以援手,《沉水》成功的背后就有他的帮助。
  有着这一层师徒关系,使得整场讲座轻松而熟捻,与其说是学术类型的讨论,倒更像是发生在老人家的客厅里,多年未见的师徒叙旧,回忆往昔,再遥望未来。
  不同的是,严逐身边有一个沈岫林,两人看起来默契极佳,面对一些提问彼此配合良好,张弛有度。
  这大概是金柏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当面观察沈岫林,男人身上带着从良好家庭氛围中培养出的教养,举手投足优雅温和,却并不因那些礼制显得死板,言语神态间自然流露出灵动的活泼色彩,纵然是金柏以十分苛刻的眼光在鸡蛋里挑骨头,却依然挑不出错来。
  他太完美了,绝不会像自己一样狼狈。
  聚光灯打在那个白衣人影身上,台下黑暗中的金柏居然生出些自卑之心,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和严逐去见这个老头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的场景,两人坐在沙发这边,老人坐在对面,同样和蔼可亲。
  只是自己太紧张了,无法像沈岫林那样应对有佳,甚至差点暴露了自己和严逐住在楼梯间的糗事——严逐专门和他强调,不要告诉老师他们现在的经济状况,饭局的后半段金柏只觉得自己多说多错,只好乖乖闭嘴,完全不能像沈岫林那样,自如地哄满堂开心。
  还好,严逐并不嫌弃他的笨拙。
  金柏敏锐地注意到了自己的自怨自艾,这是他当时刚从医院出来时每天都会做的事情,觉得自己后半生都废了,出现了严重的自弃心理,后来严逐带他去看了精神科医生。
  “其实很多事情都不以个人价值作为基础的,比如爱,比如生存。”
  那是他第一次自毁行为之后,医生对他说的话。
  严逐把这句话贴在床头,金柏日日夜夜地念。
  慢慢的,他相信了严逐的爱不会因为自己的残疾而消失,同样,自己不论如何都要对抗病魔活下去。
  认识到抑郁情绪便是对抗它的第一步。
  金柏知道自己今天状态不好,其实他应该立即离开这个会场,离开电影学院,或许慢慢地也就缓过来了。但虽然舞台上的沈岫林让人讨厌,旁边的严逐却更为耀眼。
  自从隔绝影视圈的消息之后,金柏已经很少看到严逐在专业领域发光发亮的样子了,好不容易可以进入严逐自己的世界,金柏想要把握这个机会。
  即使自己无法坐在严逐身边了,但严逐依旧爱他。
  金柏心中暗暗念着,尽可能控制自己只将目光放在严逐身上,像一只忠诚的狗,只关注主人,就这样,他听着严逐同旁人聊创作、聊剧本、聊镜头,那些台前幕后的密辛。
  直到,一个关键词针扎一般刺破他耳膜。
  “……重启《流缘》?”
  讲座已经进行到媒体提问环节,一个男记者十分激动的起身提问,在场众人仿佛都没听清,他便又问了一次。
  “严导,您当时刚毕业的时候创作剧本《流缘》,得到了李老师的大力称赞,如今听说您有重启剧本拍摄的计划,可以透露一些您关于新片的消息吗?”
  旁人的反应不知道,可朝夕相处多年的金柏紧盯着严逐,男人听到问题后,眼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瞟了一下,虽说台上看不清台下,可他立即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
  记者的问题并非空穴来风,《流缘》就是严逐的下一个片子。
  老夫老妻就是这点不好,太过了解彼此,什么都藏不住,单一个眼神就暴露了心虚,金柏猜测这个计划估计在严逐还没回国的时候就有了,大约是怕自己难过,所以一直瞒着。
  嗐,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写一部剧本有多困难他又不是不知道,严逐前两年拼了命的高产,如今回国了,拿自己写的剧本拍自己的电影再正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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