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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严逐睡着后还是会下意识拧紧眉毛,下颌绷紧,像在咬牙,金柏安静且缓慢地将他的睡颜记在心里,相拥而眠看似同往常一样,但在梦醒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梦并不陌生,相似的情节曾上演千万次,金柏从高楼一跃而下,梦醒,跃入现实——刚出事时,他几乎每天都在重复这个噩梦,梦魇作为精神疾病的具象体现,如巨蟒一般紧缠着他,后来他从抑郁中走了出来,这个梦也离他远去。
  现在又梦到了,意味着什么呢?
  金柏几乎整夜未睡,早已无力思考这个问题,更何况答案是明摆着的,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不能再给严逐添麻烦,严逐不喜欢他要死要活的样子。
  更何况他也不能总靠严逐,把精神寄托放在不可靠的活物身上,金柏这样劝自己,他甚至已经预料到当情绪不受控制会遇到什么事情,那些痛苦的过去会像老朋友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找上门来。
  大约是严逐的怀抱更加温暖安心,平稳的呼吸频率令金柏疲惫紧绷的神经放松下去,在晕晕入睡前,他想:
  自己的朋友自己接待,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噩梦果然如金柏所预料般如期而至,虽然不会每天都来,但偶尔突然出现也足够烦人,有时严逐就睡在旁边,金柏会三令五申告诫自己只要做梦便立即苏醒,这样即使睡觉也睡不安稳,好在严逐不知又在忙什么,频繁地留宿恒通路那边,金柏只要不跟过去,就可以自己一个人睡。
  严逐大约也察觉到了他的逃避,会主动调出自己空闲的时间,与金柏出门约会,跑去吃在收藏夹里躺了很久的饭店,或者陪他补漂发根,光游乐园,做各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但即使约会,金柏也很难再像以前那样一直说个不停,两人的交谈有时会忽然陷入沉默,仿佛演员突然忘词,紧接着又记起来台本,顺着将话题聊下去,为了让这场演出顺利进行,金柏会提前准备约会要聊的话题,回忆两人以前出门时的状态,再按照记忆扮演出来。
  好在他演技极佳,严逐并没有看出漏洞。
  “我们今年过年去哪里玩呀,你要是能有假期的话,我其实想去俄罗斯看看,我那天刷到一头熊……”
  金柏喋喋不休,很快就是年末,两人像所有小家庭那样计划出游。严逐不置可否,只是不住地点头,心里盘算着如何实现金柏的愿望。
  金柏将俄罗斯之旅激情澎湃地渲染一番,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今年还是不回家过吗?”
  春节按道理该回家探亲,金柏自奶奶去世后就全当世上只有他独身一人,留在首都过年,但他知道严逐家在首都,父母也都健在,但从未见他与家人有过联系,即使是两人最为穷困的那些年,严逐也没有向家里开口,只说与父母关系不好,已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我和你就是家。”严逐答道。
  金柏心中重燃起对严逐家庭的探索,每年春节他都要这样试探一回。因为他自己的家庭也不好,不愿主动去说,也理解严逐而不追问伤疤,但他还是想不明白严逐这么优秀乖巧的小孩能因为什么原因和家里断绝关系,每到年关之类的档口,都要问一嘴:
  “你到底为什么不回家呀?”
  换做往年,严逐只会糊弄过去,两人就此接过话题,不再多聊,但今年严逐闻言,表情有一瞬间凝滞,顿了顿才说道:“我做了错事。”
  “什么错事?”
  “他们无法接受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能让父母无法原谅孩子,金柏还想追问,却忽然被人拍了肩膀,他转过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刹那,满身血液都凝结了。
  “好久不见啊,小金柏。”
  男人声音谄媚,笑得很油腻,满头发蜡将稀薄的头发梳成背头,他的手还搭在金柏肩上,笑容不变地转向严逐,问候到:
  “又见面啦,严大导演。”
  第45章
  “沈先生。”
  严逐站起身,从桌子后面走出来,接着与人握手的理由让沈烨将手从金柏肩上拿开,再不动声色地隔开两人。
  他身上的敌意太过明显,彼此间也不是需要粉饰太平的关系,沈烨骚扰金柏,严逐就做手脚断了沈烨的项目,如果不是因为某些虚伪但必要的礼貌修养,可能早就恶语相向,简单问候过后严逐便想带着金柏离开,不料又被沈烨拦下,对方笑着说道:
  “严导,这次沈氏去雁回岛度假,你也一起来吧。”
  “多谢,再议吧。”
  严逐神色未变,可金柏却察觉出他瞬间的紧张,甚至眼中都闪出杀意,虽然嘴上的应付还算礼貌,唇边还带着微笑,但那样凶狠的眼神却有些吓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严逐露出这样的表情,不过对面是沈烨,金柏是无条件站在严逐这边的。
  两人一餐饭吃得并不顺利,很快地逃离餐厅,严逐耐不过金柏的恳求,买了一小份薄荷巧克力冰淇淋慢慢吃着。
  车里虽然开足了空调,但还是很冷,金柏为了转移严逐的注意力,故意舀一大勺喂进喂进嘴里,再打个寒颤,果然严逐不再想刚刚的事,出声劝道:
  “少吃点。”
  金柏身体不好,又在大冬天吃冰淇淋,严逐对此是非常不赞同的,看他又吃了两口,终于在等红灯的间隙忍不住出手,想将冰淇淋拿过来:“吃一半就行了。”
  金柏躲开他的动作,缩起身子说道:“不能浪费。”
  “拿过来我吃。”
  “你不是不吃牙膏的吗?”
  “今天想吃。”
  两人就牙膏味还是薄巧味争论一番,适才因沈烨而挑起的僵硬也就翻篇过去,金柏看着严逐因成功抢走冰淇淋而露出的微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他隐约能差距到严逐这段日子大约并不好过,工作上的繁忙搁置不提,单说他现在隶属于沈氏,却毁了沈烨的项目,就足够沈氏不给他好脸色看。无论沈俪多么看不起沈烨,那人终究姓沈,手底下的员工倒打一耙,总要有个处置交代。
  金柏也曾向严逐表达过自己的担忧和关心,但严逐只说:
  “我不会怕他们,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一点职场上的矛盾能让严逐说出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话,金柏就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想必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斟酌半晌,还是问道:
  “雁回岛是哪里,你们要去度假吗?”
  “我不去。”严逐回答的很快,精神仿佛又紧绷起来,车辆停止等待一个漫长的红灯,他无意识地拿过已经半融化的冰淇淋,吃了起来。
  “哦——”金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到什么似的,补充解释道:“如果是公司安排的话,你就去吧,我没关系的。”
  他以为严逐是为了怕自己多想才拒绝,自证清白地表明态度,他不希望严逐为了自己再和沈氏起什么龃龉。
  “和你没关系,”严逐的回答还是很快,“我去过那里了,没什么好玩的。”
  “好吧。”
  绿灯再次亮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慢慢悠悠地在拥堵的车流中挪回了家,自雁回岛之后,严逐始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金柏紧紧地等着,终于在拐进熟悉的巷子时,他开口了: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严逐的商量就是通知,不论好事坏事,金柏知道自己要做的只是静静地听。
  “我想离开沈氏,自己开工作室。”
  离开沈氏自己创业,意味着不再有稳定的收入和承担高额的风险,甚至不一定能带着过往的片子离开,但所获得的自由和回报也是同比上升的。
  对于严逐的事业,金柏向来不予置评,更何况严逐创业的心思早已有之,也一直在做相关准备,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沈烨的事情,才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对付沈烨让他在沈氏难以立足,而自己又无法为他提供什么经济上的支持,甚至一直像个米虫似的靠严逐供养,换做以前金柏还能说些俏皮话,多问两句,可现在他只能干巴巴地说:
  “好啊,我支持你。”
  严逐并未察觉到金柏的木讷,也没有过多地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沈氏,金柏不问,他的商量也真的像通知一样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只是末了补充道:
  “创业的话,可能会很忙,不能像前两天那样陪你,但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来,要么早点回家,要么跟你视频通话,我不会忘记你的生日和我们的纪念日,我会准备礼物……”
  他说了很多,把平时生活中因爱意而发起的行为描述的像是规章制度,又像是提醒自己铭记的誓言,金柏知道严逐向来会把一些感情上的事情用条条框框的待办事项来固定下来,看上去不像谈恋爱,更像机器人输入口令后的分点作答,大约是因为前段时间自己三番五次频繁的吃醋争吵,才让他在自己新一轮忙碌前说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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