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啊?”凡子愣了下,“他不是要在这边呆到考试结束吗?”
  凡子的语气不似作伪,江亦深感觉有盐罐子在心口上蹭,很咸,很粗粝:“你们都知道他不回家。”
  只有他不知道。
  许白礼告诉过他,戚林和家里出柜是九月份的事情,在他们分手后的一周左右。
  江亦深难受得紧,他回想起那天酒店落地窗前,戚林和他说“过得不太好”,那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过追问,没有想过哪怕一刻问问戚林为什么过得不好。
  无力感再次把他扯回分手前的那些日子——即便那夜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复合,想要做回恋人,却依旧没有做到“无话不谈”,这是藏在潜意识里的病灶,在今天之前,他甚至没有发觉。
  戚林不说的事,他不会问,他不说的事,戚林也不会问,从前他们因为这个分手,如今问题仍然在,可江亦深本以为他们已经改正了——循环后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们处得明明比从前要坦诚很多。
  江亦深从小到大没学过坦诚,把袒露真心当作羞耻的事情,如今不得已矫正,总觉前路漫漫。
  但比起这些,更让他痛苦的是戚林和家里出柜这件事本身。
  第无数次、清晰到近乎残忍地提醒着他,分手这个决定是他单方面的一刀两断。
  他以为戚林不再喜欢了,他以为他在戚林面前已经不再体面了,他以为一切都乱如麻地无可挽回了。
  后背贴在墙上,冷意钻进皮肤,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里,他陷入了一个自责的思维怪圈里,诚然分手是戚林自己也思虑后同意的结果,一如老妈飞回大陆找他是老妈的理智决定,可江亦深还是忍不住想——其实全都是因为他。
  “你还行吗?”凡子小心翼翼地叫他。
  江亦深掀起眼皮来看他。
  “回家吧,你别一个人琢磨。”凡子说。
  回家,江亦深去看钟表,下午三点钟,还有九个小时到零点,他又要和戚林接吻。
  他忽然觉得一天24小时太少了,世界推着人前行。
  他们都不是在亲密接触方面有太高原则的人,毕竟当年谈了半个月恋爱就滚到一张床上,可这不一样,让他带着这些胡思乱想去不纯粹地接吻,他做不到。
  可不可以留出一个完完全全空白的时间,让时间不再流动,云也不要飘,小猫别再继续叫,全部都静止,让他们好好想想。
  可不可以就这样停下来?
  第23章 ? 月 ? 日
  戚林推开家门,屋子里一片冷清,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拿出手机来,没有新的未读消息。
  他心里有些不安,犹豫片刻后给江亦深回拨了电话,对面正忙无法接听。
  举着手机四处踱步,走到冰箱前拉开门,里面已经被填得满满当当,是江亦深不知什么时候添置好的。
  还挺贤惠,戚林随手翻了翻东西,吃的喝的都是他喜欢的。
  是不是不该和江亦深说谎话?
  他发了条微信,斟酌半天只问了几点到家,晚上打算吃什么。
  消息一经发出如石沉大海,江亦深没有回复,甚至连正在输入都没有。
  吃过晚饭后,江亦深仍然杳无音信,戚林终于意识到事态有些古怪。
  他们之间很少有冷暴力,有架都是当面吵,基本上以热暴力为主导,冷战的形式仅限于当面冷战,出了这道门会恢复甩脸子式暴力,即在微信上唇枪舌战、炮弹乱轰。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到底是什么时候养出来的臭毛病?
  戚林等到晚上九点,江亦深依旧没声响,他给室友发了消息,得知江亦深白天正常考了试,此时也不在寝室。
  最后一通电话拨给凡子,他总算明白江亦深发脾气的原因,原来自己的谎言当场就被拆穿,只是江亦深没有说破而已。
  这下戚林无法判断这个人究竟是出了事还是在和他闹脾气,毕竟他们曾经约定过,欺骗是底线。
  但罪不至死吧?戚林其实没想真的瞒到底,只是打电话时江亦深太咄咄逼人,问了许多他和家人的事情,他想把这些事当面说,只在电话中说回来细聊。
  那时候千头万绪堆在一起,他如果讲了和尹玉在一起,又要费时间解释尹玉是谁、说了什么,这样就无可避免地会提到他在庙下的许愿。
  戚林想想就头疼,情急之下说了谎。
  他抱着手机盘腿坐在床上,等半天也等出了脾气,干脆收拾收拾床铺躺下准备睡觉。
  反正今天没有接吻,过了零点又要循环,一切都会重置,江亦深会出现在这张床上,无路可退。
  到那时候再说个清楚。
  戚林没有睡觉,睁眼等到了11点59分,他躺在床铺的一边,等着时间重置,将他送回1月4日的零点,把江亦深刷新回身边。
  秒针一格一格转到正中央,三针重合,零点已至,钟表发出很轻微的咔哒一声。
  戚林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甚至伸手拍了拍身边的枕头,没有人。
  江亦深没有随着循环重新出现。
  不仅仅如此,这一次的零点度过得格外清醒,没有往日循环时的抽离感。
  他顿时冒出一身冷汗,熟悉的、属于前几次独自循环的心慌再次席卷而来,戚林一把摸到手机,按亮屏幕。
  00:00
  戚林死死盯着下方的日期,有些呼吸不上来。
  1月5日。
  循环消失了,江亦深也消失了。
  -
  江亦深一头雾水,正站在一个空旷的体育馆里,窗外阳光洒进来,将角落处没有收好的篮球拖出一道长影,远处立着几个正在整理箱装水的学生会干部,依稀能听到馆外嘈杂的人声,由近及远。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篮球架,体育馆上方拉着横幅,第十届校园篮球友谊赛,阳光体育,赛出青春。
  江亦深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今天非要和戚林闹脾气,结果下午不知怎的消息发不出去、电话回拨不了,他又不愿意低头回家,想着等循环重置后直接把他送回去,这样都不至于太难堪。
  却没想到零点一过,胶卷一样的走马灯划过,他没有回到那张熟悉的床上,而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体育馆里。
  他当然认识这个体育馆,也正是因为认识,他更加慌张。
  这是他们学校的体育馆,他从前会来这里和室友一起取球去打,有时候器材室的门上锁,他们还得在馆里等着管理人员来开锁。
  江亦深摸摸口袋,手机变成板砖一块,屏幕亮不起来,他凭借记忆推算,第十届篮球赛应当是他大二这年的九月份。
  他不清楚这是否是南柯一梦,向前走几步靠近那群学生会成员,忽然心底一凛,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从脚冻到头顶。
  那是大三的戚林,穿着黑色的t恤衫,套了件连帽衫外套,袖口挽起来一些,露出细瘦的手腕,手中拿着纸质的花名册,正在慢吞吞地翻着。
  江亦深想叫他一声,又恍然发觉不对劲。
  他已经挨得很近,可没有一个人分出视线过来,仿佛完全看不到他。
  这太荒谬了,江亦深被不可名状的恐惧包裹起来,满腹疑问将人砸得头晕眼花。
  这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恍惚地四下环顾,哦对,这是两年前的学校。
  是因为他那天许下心愿让循环周期扩大,才将他带到这里?
  ——不对,这不是循环。
  江亦深站在戚林和另一个人的面前,几乎只隔了十厘米,可所有人都在各做各的事情——他们看不到他。
  这不是循环,是什么?是回溯吗?那两年后的世界还存在吗?两年后的戚林还在等他吗?
  江亦深焦虑起来,他想到那些没能回复出去的微信和电话。
  “有人能听到吗?”
  他的声音甚至无法产生回声,消散在真空里,连一丝涟漪也没有。
  江亦深心急如焚,转头看到距离最近的一把椅子,上面堆放着几个背包,便一扬手把椅子推倒了。
  他切切实实地触碰到了椅子,木质的,很有分量,被外力推倒,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几个背包应声而落,零碎的物件顺着敞开的包四散一地,噼里啪啦一阵响,有充电宝,有纸巾,有钢笔。
  围在一旁的一群人终于扭头看过来,只当是东西太沉放得不稳当,其中三个跑过来收拾,混乱地四处捡拾着,把杂物塞回自己包里。
  “没摔坏相机吧?”有人问。
  “没有!”其中一个蹲着的人拉开包看了眼,“相机在相机包里呢!”
  江亦深站在这一地狼藉中间,直直看着戚林。
  戚林也随之看过来,安静地眨了下眼睛,复又低头去翻花名册。
  “行了开幕式快开始了,小吴你得拍领导发言,先过去吧,我们一会儿直接去布置场地发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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