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年后你就要考试了,我本来想着有什么事等你考完试再说,后来又觉得,是为了过日子考试,不是为了考试过日子,该说的要说,该做的要做,不能为了考试就停摆了。”
戚林垂眼听着,脑子几乎不转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那枚戒指。
邢芸留了个气口等他反应,像是老师谈话的职业病,顿了会儿才继续:“你之前说的那些,我这半年想过了,也问了些了解的人。”
“嗯。”
“妈不会为了这些就不认儿子了,对吧?”
戚林已经数不清自己“嗯”了多少词,可这次是发自真心的,缠在心头的锁链解开一条,虽然仍沉重地压在心里,可看到锁解开了就是看到希望,总也觉得轻松一些。
“你爸是传统了点,你得给他一点时间。”邢芸说,“有矛盾了就要解决,这半年也是留出来了调整心态的空间,差不多也够了。等考完试就回家吧。“
戚林闭上眼,用力揉了两下,直蹭得皮肤发疼,烦恼再次层层叠叠浮现,他深吸口气站起来,低声道:“先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打。”
邢芸露出不认可的表情,是戚林非常熟悉的、看到就会紧张的神情。他知道邢芸在不满于他的转移话题和主动躲避,可他也无能为力,再继续下去刚刚的话题,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也许是考虑到在公共场合,邢芸只简短地说:“和你一样就行。”
戚林转身离开,邢芸瞧着他的背影,这一次是在看他穿的衣服暖不暖和。
一个身影忽然挡住了缩小在远处的戚林,是凑近来打招呼的陌生面孔,对方热情而礼貌:“阿姨好,我们之前见过的,我是戚林的同学。”
瘦高的男生,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度数不低。
邢芸并不认得他,可他报出戚林的名字,便只当是毕业典礼上见过面的同学,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换作平时,她还会邀请同学坐下来一起吃,只是今日不巧,一会儿她要和戚林聊些不方便为外人听的话题。
可这男生丝毫不见外,直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好奇地回头看着打饭的戚林:“阿姨你们怎么回学校来了?”
“回来看看。”邢芸对他客气笑笑。
“哦,还以为是回来找人呢。”男生大咧咧地挠挠头,“昨天我还看见戚林回学校呢。”
“昨天?”邢芸重复一遍,“昨天不是周五吗?”
“是吗?”男生笑了一下,“我们这两天考期末,对日期有点模糊了。”
邢芸没当回事,只随口接话:“那下班还挺早。”
“嗯?戚林吗?”男生的脸上是纯良简单的微笑,眼睛中却闪动着藏都藏不住的得意,说出口的话都变得浮夸,像在表演一出劣质舞台剧,“他没有在上班吧。”
他欣赏着面前的这位母亲脸色沉下来,还要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模样,思索片刻,自顾自说:“我也不太清楚,也许可以问问他朋友,就是昨天特意回学校找的那个,您应该认识……”
“于嘉明。”
强硬的声音横插一脚,打断他的话。于嘉明见好就收,仗着戚林没法在家人面前说些什么,将小人得志的嘴脸展露出来:“小戚回来了,那你们吃吧,我先走了,吃好!”
戚林端着两个盘子,手指都用力到泛白,他站在桌边,咬紧牙关瞪着于嘉明离开的方向,甚至不敢低头看看。
桌上太安静了,戚林感觉手中的盘子前所未有的沉重,也许是因为刚刚打饭阿姨给他多盛了一勺米饭,他快端不住了。
第32章 20:00
“同学?”
邢芸接过戚林手中的餐盘,出言叫住将要走远的于嘉明。
于嘉明用后脑勺也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应声回身,以为是有事要问,他连答案都备好了,就等着人开口。
却没想到邢芸问:“你是小戚的朋友?”
于嘉明的笑容僵硬一下,潜意识里觉出不对劲,气势被压得矮了一头,还强撑着说:“同学。”
“是吗?”邢芸推了下眼镜,转而去问戚林。
戚林冷冷看着他:“……不是。”
“不是啊。”邢芸向后靠了靠,两只手随意搭在膝盖上,“那你为什么要来和我们打招呼?”
于嘉明笑不出来了,他能想到许多借口,可被这样一道锐利而精明的视线盯着,他芒刺在背。
心理素质再好也只能支撑他演完前半段,面对一个明摆着看穿一切的人,再怎么表演也都如跳梁小丑,于嘉明没有这样厚的脸皮。
“是来和我打小报告吗?”邢芸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不算严厉,说完甚至笑了一下。
戚林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微侧过脸看着坐在旁边的妈妈。
“不是……”
“那就是无意的了?”邢芸敛起笑,“你和小戚不熟,和别人随意讲他的私事,有点没礼貌吧,同学。”
于嘉明此时有苦说不出,他惯用的小伎俩接连两次被直言说破,还是同一家子人,让他下不来台。
“我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小戚是什么样子的。”
邢芸讲话总是娓娓道来的语气,可气场绝称不上温和,训话像在训学生。于嘉明被她不留情面地刺中,方才的游刃有余和畅快一扫而空。
戚林看着邢芸把于嘉明说得面红耳赤,心里没多少爽快,只是涌起了不知名的酸,让整颗心都发胀。
他几乎没有见过老妈这样不假思索地为他出头,从前遇到的都是体面人,也没有什么机会让他碰上出言不逊的场合。
刚刚在窗口打饭时,看到于嘉明的身影出现在餐桌边,心凉了大半截,都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可老妈没有对他发火,只是赶走了嚼舌根的长舌男。
有什么早已养成的思维定势被动摇了,戚林说不上来。
饭菜还是热乎的,邢芸端起汤喝了小半碗,戚林悄悄观察着,这是她的习惯,先喝汤再吃饭利降血糖。
等待无疑是煎熬的,戚林也渐渐回过味儿来,邢芸是在等他主动开口。
“妈。”
“你没有在上班了?”邢芸问。
戚林沉默着不说话。
邢芸刻意压低声音,第一次露出焦急的神情:“为什么不和家里人说?还有钱吗?”
“有。”戚林低着脑袋。
他跟从前的朋友偶尔接些外包工作,离职后也一直有进账。他没有详细说,一个“有”已经足够。
比起有个关系很近的男性朋友,邢芸显然更在意离职这件事。
“你这孩子怎么有事不告诉家人?你怎么想的,如果我不来,你就不回去了?”
戚林无话可说,他到底有错在先,而问题太一针见血,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时和家人产生分歧后,他感受到了家中尴尬又为难的氛围,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这让他很不舒服,于是选择了逃避。
逃避会上瘾,没有决心正面应对,就只能当缩头乌龟到底。
见他一直不说话,邢芸的火气噌噌直冒,又要注意在校园内的形象:“这样,一会儿你带我去家里看看。”
“嗯。”戚林乖乖点头,心里却直打鼓。
他终于共情了江亦深早上的紧张,大脑在快速扫描家中的布置,一会儿觉得漏洞百出,一会儿又觉得藏得还不错。
也许是可怜巴巴的表情让老妈心软了,她看着戚林,不忍心再逼问,只叹了口气。
戚林见她这副样子也心中一沉,他宁肯老妈发一通火,也不愿意看到她的脸上出现失望。
失望对戚林来说是个很可怕的情绪,他害怕看到父母的失望,也害怕看到伴侣的失望,可惜他怎样努力都没做到两全。
带着老妈回了家,所幸开门后展现在眼前的屋子很整洁,看得出江亦深在离开前还打扫了一番。
看不出老妈对小家是否满意,自从走出校园后她始终面无表情,气压很低。她在屋中走了一圈,在沙发上坐定。
戚林变成做错事的小动物,缩在一边减少存在感。
“有家里的大房子不住,非要出来租房。”老妈发表了评价,意味不明。
戚林悄悄把水杯推到她面前。
“租期多久?”
“半年。”戚林说。
“到期了就搬回家。”邢芸说,“考上了另说,看工作地点再租别的。”
戚林咬着下嘴唇。
邢芸皱起眉头:“不想回家?”
“不是,我……”戚林整理着措辞。他大可以说考完试再找其他实习,以此拖延离开城市的时间,可他不愿意再隐瞒什么了,信任是一个定值,透支了就没有了。
“……我想想。”
谈话不欢而散,邢芸的耐心用尽,但与戚林想象中不同,他们没有爆发争吵,甚至没诞生有来有回的争执和辩驳,老妈用格外冷静的态度接下这些糟糕的信息,并且愿意给他“想想”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