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戚林?”他小心翼翼地说。
戚林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单调地望着电梯屏幕上下降的数字,门开,打卡,走出大门。
外面下着小雨,十月里一场秋雨一场寒,风将细密的雨丝吹过来,落在衣服上转瞬即逝,倒是刺骨的寒意随之钻进来,顺着皮肤撩起一层鸡皮疙瘩。
很多人没有带伞,低着头急匆匆地快步走着,地面潮湿,反射着光亮,十字路口中央宛如舞台聚光灯下,车灯、路灯交映着,将透明的雨点具象化成斜斜纷飞的线条,红灯弹跳成绿色,戚林裹挟在人流中,慢慢向前挪着。
“下雨了,不要淋湿。”江亦深抬手去给他挡雨,可怎样都无济于事,落在手背上几乎没有触觉的小雨珠轻而易举地穿透,重重打在戚林的肩头。
江亦深起初还会本能地躲避对向而来的路人,到后面便顾不上这些,他穿身而过,执拗地抬手为戚林遮着雨。
戚林连眼睫毛都没有抬一下,他走进地铁站,在人们踩得泥泞一片的入口处跺跺脚,看着地铁口摆放的共用雨伞愣了愣。
江亦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排排放在一起的透明色雨伞。
他低下头去握戚林的手,可戚林转身早已继续向地铁站里走去。
二号线坐四站才到戚林的出租屋,这一站下车的人不多,分流到对应的出站口时只剩下戚林一个,他回到小区外熟悉的小门处,那家常吃的烧烤宵夜旁边是24h便利店。
戚林走进去,拿了一个饭团,坐在窗前慢吞吞地吃。
“你叫店员热一下啊!”江亦深在他身边团团转,“淋完雨又吃冷饭,你怎么一个人就不好好照顾自己?”
戚林吃得很慢,看起来没有胃口,他打开手机,机械性地反复刷新着朋友圈。
可朋友圈里不会再有他想看的内容了,戚林退出到聊天界面,将联系人向下拖动,直到江亦深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中。
他们上一次联络早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江亦深还是他的微信置顶,现在他自欺欺人地将置顶取消,却还是要每天多划很多下找到他的名字。
江亦深开始想要掉眼泪了,他不想看到这样的戚林,他想戚林永远是开心的,弯起眼睛笑的,不应该被雨淋得湿漉漉。
戚林最终也没有吃完那个饭团,走出便利店时雨势将停,他低着脑袋走回家。
他们共同生活了几日的出租屋,江亦深常常觉得小屋很温馨,却在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荡孤寂,戚林一个人住的时候不会打开所有灯,只亮着一盏小小的玄关灯。
他站在茶几前,突然忘记了目标一样,表情有一刻的茫然。
不知哪家的钢琴声浅浅响起来,听起来是小孩子在练习,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同一段旋律。
戚林像被惊醒一样,他垂着胳膊走到卧室,拉开衣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件灰色的运动卫衣,衣袖有很多褶皱。
江亦深心下一惊,那是他的衣服——他忽地回忆起了一段早已被遗忘掉的插曲,呼吸陡然紊乱起来。
衣服被戚林团在怀里,他弓腰紧紧抱着,把脸埋进去,良久,他才打开手机,在江亦深的聊天页面打下一行字。
-我今天翻到一件你的衣服,你来拿走吧。
迟迟没有发出去,戚林用力攥着衣摆,又把这段话全部删掉。
江亦深几乎能够触碰到他的不舍,也许有许多他没有看到的深夜,戚林都是这样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见一面,之后彻底了断。
今天的夜色格外浓稠,不知过了多久,戚林终于点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将那句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发出去。
-我今天翻到一件你的衣服,你来拿走吧。
一条藏着无数个日夜纠结与思念的信息,却在一分钟后就等到了它的回答。
-不用了,丢掉吧。
江亦深蹲下来用自己的手挡住屏幕,不想让戚林看到这行字,可屏幕盈盈的光穿过他半透明的手掌,落在戚林的眼睛中。
那双眼睛眨了一下,滚出一颗沉重的泪水。
江亦深狠狠攥着他的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
10月12日,他在首都的医院里陪床,老爸登记了入院,在等待手术的排期。
他抽不出身回去,也不愿意告诉戚林自己的事情,那时他觉得戚林不再喜欢他,衣服留下也许会让人不适,索性叫他丢掉。
戚林在哭时没有声音,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坐着,眼泪浸透了整张脸,顺着下巴滴落到屏幕上。
这些所谓的阴差阳错都是咎由自取,他们吃尽了苦头后才学会表达爱。可惜勇敢时不会爱人,懂得爱人时已经不再勇敢。
戚林终于哽咽出声,很轻的抽泣声,像找不到家的路边野猫在呜咽,江亦深想给他抹眼泪,可一抬手发现自己的眼眶也蓄满泪,看不清戚林的脸,只有夜色里一团模糊的光影,若即若离。
第38章 8月2日
在上一次的时空回溯中,每一次传送都来得措手不及,江亦深做好了被抽离出这个时间段的准备,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动静。
他坐在小沙发上,默默地看着戚林仰躺在床上,怀里还抱着那件衣服,一躺便是半个小时。
江亦深看了眼时钟,晚上十一点半了。
他飘过去查看情况,却发现戚林已经睡着了。睡得很沉,许久没有好好休息,刚刚哭那一场终于耗干了所有力气。
“你明天上不上班啊?”江亦深在他身边打转,“也不知道今天周几,如果是工作日,你定闹钟了没?”
可惜这回他触碰不到东西,不然肯定要打开戚林的手机替他定个闹铃。
“睡觉还不躺进去睡,后半夜肯定要冻醒。”江亦深说着,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
他的喋喋不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没那么多鬼使神差能再给他一次扭转过往的机会。
他陪着睡着的戚林,偏过头看向窗外,楼层不高,隐约瞧得见路灯的昏黄灯光,他们后来一起走过这条路很多次。
戚林睡觉很老实,动也不动一下,江亦深看了会儿,才溜达到阳台上去看仙人球。
他们没有太争抢仙人球的抚养权,那个时候两个人都心乱如麻,也没有太多心力纠结这些,只在好久之后回过味来,江亦深提过想把仙人球带走,被戚林拒绝了。
他席地而坐,想着跟这颗爱情结晶说说话,打眼扫过去,却好像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哪里不对?
江亦深皱起眉头,凑近了仔细端详,借着月光左看右看,终于找出了奇怪之处。
那仙人球顶上秃了一片,最大最显眼的那根刺不见了。
江亦深头皮都炸起来,连退好几步,打了个寒噤。
他对这地方印象很深,戚林千叮万嘱让他记住,他们的仙人球长得有点畸形,顶上有一个小小的鼓包,这刺是鼓包正上端最大的一根,仅此一根,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小草样的小刺。
现在不是10月12日吗?为什么这里的仙人球会是半年后的模样?
江亦深眼皮狂跳,满脑子回荡着戚林那句“那个仙人球有点诡异”。
夜里本就容易胡思乱想,他吓个半死,跑去卧室里,钻到睡着的戚林身边躺下。
这一躺顿觉天旋地转,床像顺时针绕了一个360度,江亦深被转的人仰马翻,胶卷长廊浮现在侧,光影从单调的黑白扭曲成一片迷幻。
江亦深还未能从仙人球的震惊中回神,便被忙不迭地送往下一段时空。
他第一次尝试和未知对话:“你们没完没了了?”
自然是无人应答。
江亦深恼火地强撑着精神,不肯陷入昏迷,他将目睹了戚林失魂落魄模样的悔恨转变为怒意,强加到这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中的异端身上。
可惜他没撑多久,便在不知觉间意识模糊,再次清醒时,已经站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连续多次的短时跳转,让江亦深的精神有些离散,成为局外人的旁观感严重影响到了他的认知。
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弯下腰撑着膝盖,尽力定下心神,在周围的人群中搜寻着戚林的身影。
这是一个商场楼下的商业街,他费了些许功夫才找到能够确定时间的钟表,只一眼,他就知道戚林在哪里。
8月2日。
江亦深诧异于这次的时间线居然是倒流,上一幕还是分手后的十月,眼下已经倒退回他们还未分手的八月。
这个日期并不特殊,但江亦深记得在哪里见过它——戚林送他的那枚戒指的购物单上。
距离他们分手还有一个月,戚林在买戒指。
江亦深顺着旋转门走入商场,一楼的奢侈品店间绕着那股标志性的香水味,他一路向里,找到了定制钻戒的珠宝店。
戚林果然正站在其中。
只是远远看着,他就感到心口被用力拧了一把,根本不敢上前去听戚林与柜员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