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这是一枚没有送出去的戒指,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也许只能永远被丢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直到许多年后时过境迁,在戚林搬离这座城市时被翻找出来,放入杂物柜的最底层。
不知道柜员和戚林说了些什么,他笑起来,眼睛中是发自肺腑的高兴与满足,随后用指尖点了点展示柜中的某一款戒指。
他不敢再看了,背靠着玻璃门坐下,抬起头,能看到商场中庭广场的顶部,阳光被玻璃顶过滤掉刺眼的光芒,柔和的光亮穿过五层楼高的大商场,铺满整片中庭。
他忽然想到,如果没记错的话,8月2日,这一天的他好像也在这家商场中。
他们差一点就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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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林的虚影飘在新时空的“江亦深”身后,跟着他在商场里跑上跑下,运动步数超过三千步,也没见这人买什么东西。
戚林飘都飘累了,他眼睁睁看着江亦深在三楼和四楼之间反复三遍,又好笑又心酸。
他才知道江亦深在准备给他买七夕礼物,还有一周就是七夕,是凡子脚滑摔跤的纪念日。
这是一份他没收到的礼物,戚林不知道他最终买了些什么,又因为怎样的原因没有给他。
不过想也知道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半个小时前,他从4月的江亦深寝室里传送到这里,刚一看清商场,险些以为这次要面对的场景是自己买戒指。
却没想到在商场门口见到了火急火燎跑进来的江亦深。
边走边念念有词,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七夕给男生送什么礼物”的搜索界面。
他的礼物考虑范畴很广,上至五位数的腕表,下至精品小店里的手链,好像怎么挑也挑不到中意的。
戚林想他们都曾在彼此看不到的地方努力挽回,只可惜都太笨拙,又都学不会坦诚。
兜兜转转仍然一无所获,江亦深屈服于自己的想象力,终于开展了场外求助。
他的电话打给了许白礼,问戚林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许白礼在那边嗯嗯啊啊半天,才犹豫着说:“他没什么喜欢的。”
江亦深颓丧地靠在墙边,依旧不死心,希望能从他嘴里撬出来点有用的信息:“你俩关系那么好,他就没有提过他有什么喜欢但没买的?”
“我俩能有你俩关系好?”许白礼叹了口气,“他就是这样,说出来的都是已经有的,没有的他也不说。”
戚林凑在旁边听墙角,意外于许白礼对他的评价出乎意料的精准。
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这个毛病,如今被点出来,仔细回忆一下确实如此。本身就物欲低,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能负担得起的爱好都会自己解决,很少求助于人。
以前家人夸他懂事,老师、亲戚、父母的同事都会夸他懂事。
戚林不喜欢这两个字,可被念叨了这么多年,有些习惯早已经融入生活了。
许白礼的这句话却让江亦深很不是滋味。
他沮丧地问:“那他是不是不需要我买礼物?”
“呃……”
戚林甚至能想象出来许白礼推眼镜的模样:“嗯……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是情侣之间不就是送点小破烂吗?我觉得小戚不是那种更在意实用性的人,你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戚林寄予肯定,点点头。
“真的吗?”江亦深勉强笑了一下,“好吧,谢谢你。”
看起来没有信服。江亦深挂掉电话,又怔在原地一会儿,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
戚林凑近了听,是江亦深在说:“他肯定不喜欢我送的东西。”
信心被自己磋磨干净,江亦深最后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店铺,转身离开。
“哎,不是和你说了吗,你送什么我都喜欢。”戚林对他的背影轻声说。
他生不起气来。他知道这话只有亲口说给江亦深听才奏效,只可惜他从来没有说过。
失望和自我怀疑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日历小格子里的小人眼泪一滴攒一滴,每一笔都是这段感情的终结倒计时。
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既定的过去,好在为时不晚,戚林现在只想结束这段回溯,回到江亦深的身边去。
他飘下商场电梯,走到一楼时,还是没有控制住向着珠宝店的方向去,他想看看这个时空的他自己。
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一出,他大概猜不到在8月2日这天,两个人经历了一场擦肩而过。
珠宝店的位置在电梯口正对着的店面,戚林刚一转过角便被吓了一大跳。
他看到江亦深正坐在珠宝店的门口,一副刚捞出来的落水狗模样。
“江亦深”刚刚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他出幻觉了?
戚林揉揉眼睛,却看到坐在地上的那人抬眼看过来,目光精准无误地锁定在他身上,似乎能看到游魂一般的他,表情从吃惊、讶异,转瞬变为惊喜,又漫上一层委屈。
戚林的心脏重重一跳,只这一个眼神就能辨认出来,这是他的江亦深,来自1月7日的、在零点钟响的瞬间被他抓住手的江亦深。
第39章 12:00
戚林被定身在原地,一步也走不动了。
他转着眼珠,望向珠宝店里,独属于这一时空的“戚林”正在挑选戒指,他打开手机给柜员看,戚林记得是备忘录里写着江亦深的手指尺寸。
喉头像堵了一只热滚滚的汤圆,话语都噎在心底里,把心口撑得艰涩又酸胀。
戚林甚至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在他想明白这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之前,江亦深已经向他跑了过来。
江亦深手长腿长,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他,戚林被摁在宽阔的怀抱里,压得喘不上气,却也觉得痛快。
他在这个世界游荡许久,终于能够实打实地触碰到别人,脚踏实地般的安心驱散了郁结于心的焦躁。
戚林下意识回抱住他,可江亦深将他的两条胳膊箍得太紧,只能勉强用指尖拍着江亦深的肩胛骨,小声说:“我来了呢,别哭了。”
“我没有哭。”江亦深说完,便毫不掩饰地吸了吸鼻子,“才刚开始哭。”
戚林听着心里不忍,歪过头用鼻尖蹭蹭他的脖子,安慰道:“没事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江亦深忽然攥着他的肩膀拉开他,低头凝视着他的眼睛,让戚林能够清晰地看清他脸上的泪珠,“那件衣服,我们再见面,你怎么不问我?”
“什么衣服?”戚林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抬手抹掉他挂在脸侧的眼泪。
“……我落在你那儿的灰色卫衣,你问我还要不要的那件。”
戚林擦过泪的手顿在半空中,江亦深追着不放,用力贴上去,又委屈至极地低下头,使劲拱着戚林的肩窝。
“你不要把眼泪抹我衣服上。”戚林说完就意识到不妙,江亦深果然格外愤怒地仰头看着他。
“不是不问你。”戚林被他看得耳朵发红,他想解释,可也知道解释无用,既然这样问了,就证明江亦深在时空回溯中真切地看到了。
看都看到了,还能怎么解释呢?
戚林感到手指发麻,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自己一直在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缺氧状态下连脑袋也晕乎乎的,可胸腔里一阵阵钝痛不是假的。
“为什么?”江亦深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执着地重复着,“为什么不生我气?”
戚林的心脏很重地敲了一下,他似乎愣住了,轻声重复着:“生气?我……生气了。”
“你没有。”江亦深捧住他的脸,手指太用力,在脖颈间落下红印,“你没有生气,我看见了。”
戚林沉默地看着他,江亦深的三言两语将他带回十月份的那个阴雨天,午夜梦醒,浑身上下都被降温冻透了,他没有换衣服、没有洗漱,就那样浑浑噩噩地睡了又醒,辗转反侧,怀里的灰色卫衣也冰凉凉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是怎样的情绪,和初秋的雨一样,淡淡的,寒冷又麻木,雨过无痕,只剩下地面上堆积的潮湿落叶,一丛又一丛。
他确实从来没有生过气,他们的感情里只有蠢人没有坏人,江亦深没有做错什么,他不愿意生他的气。
为什么不问呢?
戚林第一次安静下来去想这件事,许多时候沉默和装作若无其事是他的本能,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自己的行事逻辑。
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要故作不在意。
“因为我以为……”戚林直觉这个答案说出来会让江亦深不开心,可他还是咬咬牙说了,“我以为在那个时候,你说的都是心里话。后来再见面,我们都变了很多,也没有必要再提从前的事了。”
“不是心里话。”
戚林抬眸看他。江亦深的眼睛亮晶晶盈着一层水,他说:“那个时候我在陪我爸做手术,觉得你不会想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瞒着你没说。”
商场中人来人往,他们站在正中央,没有一个人看得到、听得到,江亦深看到戚林愣在原地,像是一直以来的某些习惯或信条被敲出裂痕,在迟滞而缓慢地努力接受着新的信息。他忽然感觉心头堵着的大石头也一并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