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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花之争 第10节

  诏狱刑开至今,敢在这处打情骂俏的这是首例,活久见。
  祁聿捡起笔往程崖脸上扔。
  “都指挥使瞎了?老子在训儿子,你见过跪着打情骂俏的。”
  怎么没有,烟花巷小相公馆里别说跪着,那打情骂俏的姿势可多了。
  程崖瞧眼气窗,“我用膳了,一会儿再审,人还多着,不急这两刻杀——”
  ‘杀’这个字在祁聿幽然眼底渐渐消音。
  程崖心涩,这是怕词吓着人?还说不是打情骂俏!
  这帮阉人自从身子不全后心思尖酸狠辣,他懒得理睬这群太监互。暖,太恶心了。
  程崖声音僵硬。
  “祁随堂,今日甲一那间大概不到子时就断气,你进去应该睡得好,留你了。”
  一听有间新鲜断气的牢房,祁聿眼睛亮了瞬息,“多谢,届时干草叫人送些进去。”
  “我如今动不了,还烦请膳送进来吧。”看眼陆斜,“两份。”
  可想着陆斜早年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蓦然封口,瞧着他不是滋味。
  陆斜听着这段内容直觉幻听,“你要下狱了?我没依仗了?”
  他声音下有种‘她没用了’的感觉,这话是连婉转都不会,这么爽利的削直了捅刀杀人心么。
  祁聿一瞬间还真以为自己真下了大狱,被陆斜稀烂直觉给逗闷了。
  翻了手上案词,囫囵‘嗯’声,“这段时间回不去,你来诏狱与干爹同吃同住伺候伺候?我招你做儿子,总要有点用吧。”
  这像试他。
  陆斜毫不犹豫:“好。”
  祁聿签写了一上午口供,手写累了,笔眼下也飞了。
  扭头趴案上,卷宗糊一脸,打算小憩。
  肩头突然披件柔软,刹那温煦过身,她轻轻扭头,眼底无尽晦暗,比诏狱还深。
  陆斜垂目,小腹抵着一柄他看不懂的刃,窄长、锋利、幽绿,这是嵌了毒的利器......
  祁聿耳旁懒腔,完全听不出意思:“下次靠近干爹先出声,失了手便是你的死数。”
  陆斜声音颤颤,“是。”
  手上动作僵在他肩头。
  一只冰凉的手扯下他动作,“诏狱饭菜还不错,拿了回去吃,这里不干净。”
  他凝噎半口气,“我几时来诏狱陪干爹同住?有空收拾几件衣裳过来吗。”
  祁聿一下忘了逗弄他这茬,“不必,我不喜欢与人同住,你回吧。”
  “这是诏狱,不剐层皮都不错了还收拾衣裳?诏狱你家开的?程崔都不敢说你这话,你好猖狂。”
  陆斜抿唇,眼睛再度往下,那柄刃已然收了。
  他没看见眼前这人拔刃,也没看见收刃,一切都悄无声息,若不是这人手下留情,他真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起陆斜身上伤,祁聿转头,伏在案上瞧他。
  陆斜乖静跪在身旁,刑讯两个时辰的刑架下血已经到了案旁,她的腿早透了血,再浸染也没什么舒服不舒服。
  如今他膝头也浸湿了些,常年闻不到的血腥气今日好像格外重。
  “我今日受了刑身子不爽,你去太医院找位姓单的医童,叫他不忙悄悄来直房候着我。”
  “让他多带些化瘀的药。”
  “你受了内伤?杖还是鞭。”陆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出门,多问了这么一句。
  杖刑跟鞭刑用的药不同,带错了,上身多受苦。
  祁聿没想到他办事这么精细。
  “你受的杖还是鞭,便拿什么药。”
  祁聿看着看着,心口扎了下,摁着胸腔里的颤说:“这几日,你住我房里,别乱跑。我出诏狱时来接。”
  目光划过他颈子,想着他这张脊背,默然阖上眼。
  第8章 杀戒你居然放任你的小情......……
  祁聿双膝裹扎真如赵执所言‘废了’,她动弹不得地仰躺在诏狱牢房里,看着枯色墙顶。
  耳边或诉冤叫屈、或诅骂、或受刑后求死不能的呜咽呻吟、或死寂。
  先一日画去的四十七人名单,次日便要在西市皮场庙执行斩首。
  想着人数,她心里波澜狂浪,脸上却无半丝涟漪。
  此类经手日复一日,她早习惯了。
  祁聿满目无光无色塌在干草堆里,鼻端腥臭、腐烂味道熟悉又尖锐,她不适又熟稔宽舒,然后夜夜好眠。
  这劳什子京官场,一人言、一笔书便能定人生死,诸位下辈子还是别来了。
  择一处富庶,一家齐心辛劳耕种,缴了国税还剩几余粮钱,便是不足,就这么慢吞吞活着也很惬意。
  或者,别托生成人。
  她暂时不好走动,一阉人抬着宫内办事不像样子,廷内没开过这道先例,眼下时局又油煎火燎,她不能行特殊。
  刘栩疼祁聿膝伤,改换吃住在诏狱,将日日述职回司礼监这步省去。她代陛下监督镇抚司行事,日日留批递签进司礼监,朝上行报日程。
  两京腥风血雨荫蔽了四个月,‘大祭案’人还未拿完,又牵带出了借国祭礼器贪墨的户部。
  请天祭礼上作这手死,陛下震怒要查吏部这往年国祭拨银的账。
  当日户部一半的人直接下了诏狱,剩下一半衣冠办事,行自查或检控同僚。今年投狱的人太多,诏狱一下没关住,借刑部牢房塞了批。
  这遭直接牵累京城众多部衙,各衙门上下恐慌万状,因为随时可能抬眼看见缉人的锦衣卫。
  她直接在诏狱接旨继续督办。
  ‘大祭案’并‘礼器贪污案’事件方向诡迷,连座人数确实让人胆寒,整个朝野上下连带,一共斩了近三千人。
  等她能起身扶墙行走,两案共经到五月中旬。
  司礼监将户部某些私密悄然按下,只求速速结案,其中秘辛祁聿只笑笑缄言。
  今日祁聿接令回司礼监朝老祖宗述职一行,赵执进到诏狱里间请神。
  瞧见面容晕几丝憔悴的祁聿,他满是悦服,钦敬道:“你真的,我进镇抚司衙七年,你是首位躺诏狱一个多月还能立着‘走’出来的活人。”
  只要祁聿回司礼监结清始末,再御前叩听圣意,京城便算拨云见日。
  西市衙前皮场庙浸了五个月的血,头些日子还有百姓啧啧围观,后面杀多了,只剩百姓绕着走。整个京城就那块天阴沉的吓人,跟有冤魂聚顶似的。
  至今西市门上腐臭漫天、蜎飞蠕动不绝,地面色都润深了。
  赵执这玩笑没趣儿。
  他支臂靠门上,再度挡了些光。
  祁聿规整下腰上玉佩,指尖绕了下穗子,淡淡启嗓:“早晚有日我进来出不去,你也就不觉稀奇了,谁真能从诏狱出去。”
  “若有那日你给我个好死,我还得跪下磕头谢你。”
  打笑的赵执一下收了神色,这话太晦气,虽然行在廷内真有可能。
  但他是祁聿啊,廷内唯一位十六岁就进司礼监作‘主子’的人。
  祁聿恍然严肃,压低声:“赵执,今日回去立马把我的签票立即找人兑了,越快越好。”
  说完这话,她所有音强神色断在这处,另容了番素淡,好像这句是赵执幻听了般。
  他沉眸凝片深,得祁聿提醒。
  ‘咳咳’两声,起调转腔换了个‘浪荡’模样:“你掌家带着你小情......呸,干儿子来了,这里闷住了一个月想不想?回去找他你可以好好舒爽下了。”
  言下有羡慕,有戏谑,两眼炯炯有神闪着兴奋。紧目盯瞧祁聿,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这一个多月泡诏狱誊录案卷太忙,她不懂‘小情’是谁,干儿子......猛地想起,她失口惊愕:“他还活着?”
  赵执没明白这话意思跟他的失惊,边给祁聿让路,并上去一道往外走,边好奇。
  “他为什么不能活着?”
  这话下的信息量有点足、还有迷雾。好奇心令他失了厂卫两家界限,冒然打听了下内廷人私情。
  祁聿缄口,眼底杂色起阵冗繁。
  随后哼着轻声:“我树敌颇多,那夜那么疼他,弄不死我总能弄死心上人让我怄心一阵。这段时间我分身乏术,他一个人在廷内撑一个多月倒是让我另眼。”
  “娘欸,你称呼心上人?”转声赵执又算听明白了,耸肩‘啧啧’怪声,瞧看不起祁聿。
  拧色:“你这般大佛开口也算天大荫蔽,所以你没交代声什么护他一护?”
  “你居然放任你的小情......干儿子去死?太渣了祁聿,穿上裤子就不认可太无耻了,你知道么!”
  “祁聿,你这种放烟花巷叫负心汉。”
  他正经说教话下有种赤。裸,阉人提上裤子不人更无耻的意思。
  但赵执不敢说这话戳祁聿‘残身’,这是所有阉人的死穴。半个字就足给自己招杀祸,毕竟阉人小心眼,触到伤疤总是记得深。
  祁聿扭颈看他。
  赵执不敢对视线,喉咙也跟着一哽。
  他立住不敢走:“出门路你熟悉,都指挥使其实找我有事的,不送了。”
  掉头就跑。
  祁聿看他背影嗤声。
  如今五月中旬天开始有些热气,一出诏狱阴冷刮湿顿散,浑身暖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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