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拜托!之前见色忘友是我不对,但我和江梦合的烂摊子,不想把你卷进来。”
  “你每天工作好忙,不仅加班到凌晨,还要关照我和印璇,我真的不想再让你烦心,才打算自己解决——”
  前座扔过来一部手机,掉在后座又因颠簸掉落。
  感情牌这招屡试不爽,印芸竹双颊发烫,忽然愧疚自己利用贝嘉丽的同情,嗫嚅一句谢谢。
  手机已经解锁,屏保是之前她们和印璇出去玩时的照片。贝嘉丽蹲在印璇背后,用双手给后者的脑袋上比兔耳朵。后者笑容灿烂,而自己站在一旁,笑着看两人打闹。
  印芸竹用手背捂住发烫的眼眶,又想起正事,熟练拨通江梦合的手机号码。
  几声响铃后,那头接通了。
  风顺着玻璃缝隙钻进来,簌簌吹起她额前的细小绒毛。耳边是微妙的风声,依稀夹杂沉重的呼吸。
  两人谁都没开口讲话,上次的不欢而散刻骨铭心,以至于再次接触双方都觉得尴尬。
  “是芸芸吗?”猜出这头是谁,江梦合轻声。
  她的嗓音嘶哑低沉,夹杂无法言说的悲。
  印芸竹张嘴,卡壳似的不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坏透了,明明知道对方被家庭琐碎缠绕烦心,依然无理取闹,想得到一个感情的结果。
  仔细想想,那段时间正好黄双出狱,江梦合备受舆论压力,自己不仅落井下石断开联系,还要反过来谴责她薄情寡义。
  原来任妤嘴里的苦衷,指的是这个。
  “对不起,之前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印芸竹微微抬头,止住翻涌的情绪。
  即便和江梦合再无可能,她也希望彼此过得很好。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相遇,能不计前嫌打声招呼。
  “这是傻话,”江梦合的语气流露出几分疲惫,“你说了那么多,哪次我有放在心上?”
  这副任由埋怨的模样,更激起印芸竹的愧疚。
  “叔叔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还在抢救。”江梦合回答。
  “你在哪家医院,我想看看你。”
  此话一出,驾驶座的贝嘉丽朝后瞥了眼,到底没说什么。
  印芸竹实在担心江梦合的状态,越是平静到掀不起波澜,越有可能在情绪爆发的临界点。她怕对方承受不住压力,干出伤害自己的事。
  那头沉默片刻,报出市中心第一医院的地址。她又交代几句,挂断电话,正要开口,就看贝嘉丽打着方向盘,睨了后视镜一眼。
  “再帮你最后一次。”她轻描淡写说。
  车疾驰在马路上,越过流动的鸣笛声。外面的景象逐渐模糊,与融融灰色天际交织在一起。
  贝嘉丽开车稳又快,两人很快来到市中心医院。印芸竹先一步下车,着急忙慌小跑到门口,远远看到外面围着一群架着长枪短跑的媒体。
  喧闹与叫喊错杂,连保安也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犀利的问题接踵而来。
  “江小姐在里面吗?能否请她出来说句话!”
  “黄先生没有生病,为什么要服用药品?”
  “打急救电话的是黄先生,可据我所知,当时江小姐也在场,请问她那时在干什么呢?”
  “……”
  他们根本不顾江梦合此刻的心情,只希望能把真相曝露在大众视线里。印芸竹心口恼怒,想把那些闹事的媒体全部请走。
  “放心,他们进不去的,”贝嘉丽停好车,从身后走来,“我在楼下等你,快上去吧。”
  有江梦合提前打招呼,印芸竹一路畅通无阻,坐电梯来到抢救室门口。
  空旷的走廊是毫无层次的白,瓷砖映出顶上的灯光,将周围的一切衬得淡漠压抑。抢救室门前,江梦合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双手交叠抵在额头。
  憔悴的身形仿佛风中的蒲柳,一吹便散。在印芸竹的印象里,女人向来从容自持,鲜少会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这些天里,她见过对方太多的不堪与阴暗。
  “芸芸。”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江梦合起身。
  印芸竹风尘仆仆,下飞机后就立马赶过来。此刻胸口因跑完后剧烈起伏,紊乱的呼吸夹杂灼热的气息。
  “江梦合……”她弯腰,捂住膝盖剧烈咳嗽,“你,你没事吧?”
  这声关切冲散之前所有的坏情绪,江梦合笑得勉强:“我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
  凌乱的发丝垂在耳鬓,眼眸温柔如旧,只是像起了褶皱的缎面难以理平。
  里面掺杂太多难以琢磨的情绪。
  “医生怎么说?”印芸竹放软语调。
  “刚才出来,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江梦合苦涩,“我该怎么办?”
  头回,印芸竹在她的脸上看出了茫然。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这时候外界的舆论施压,江梦合便会如搭在顶端的积木,彻底坍塌落陷。
  好歹温情过一场,无论如何,印芸竹都不忍心看她自甘颓废。
  “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安慰的话语在此刻显得苍白。
  绿色的安全通道发出微弱光芒,两人身影倒映在走廊的瓷砖上,阴云掠过,笼罩在头顶迟迟没有散去的迹象。
  江梦合重新坐回长椅,撩开额前的发,缓慢道:“我以前,家庭条件很差,我妈为了赚钱常年劳作,结果生了场大病。”
  “我爸脾气浮躁,做什么工作都静不下心,索性在家里自暴自弃,成天喝酒赌博,我那时候一边上学一边帮家里看店,微薄的收入实在撑不起医药费。”
  “后来,我妈离开,我爸更变本加厉,到最后走投无路,走歪门邪道将自己搞进了监狱。十年之间,我不是没埋怨过,害怕他出狱会成为我演艺生涯的污点。”
  这是她第一次在印芸竹面前提及家庭,沉重的话题压得人喘不上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是——”江梦合哽咽,声音颤。抖,“我再厌他烦他,从小将我拉扯到大的也是他。”
  “我明白。”印芸竹抚摸她的后背,希望能借此给她力量。
  感情是复杂的,不能用绝对的爱或恨来衡量。即使黄双的恶劣品性带给江梦合许多麻烦,后者也或许有过瞬息念头想要放弃,可真到了抉择的这一刻,仍然会去拉他一把。
  印芸竹对江梦合有所改观,从前她一直认为对方冷淡疏离,不曾想心中藏着这么多事。
  她还……
  太内向的人遇到麻烦总倾向于自省,而不是求助。
  “芸芸,我失去亲人,失去你,”江梦合深吸一口气,冲印芸竹笑道,“我马上又要失去。”
  “我没有家了。”
  这个笑刺痛印芸竹的双眼,明明将心里腾空,可还是感受到绞痛般的滋味。她任由对方揽上肩膀,以此作为漂泊中唯一的依仗。
  “抱歉,对你做了太多错事。”江梦合将脸埋进她的发间。
  脖颈传来温热的湿意,印芸竹僵在原地,最终,悬空的手搭在女人的腰间。
  时隔多月,再一次主动拥抱。
  泪烫得印芸竹不知所措,她心肠柔软,来回拍打江梦合的肩颈,像哄印璇睡觉那样。
  “你别哭啊。”印芸竹难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江梦合攥住她的衣角,力道大得要将人揉进怀里,“不要讨厌我。”
  “求你。”
  原谅的话悬在喉咙,好不容易建立的心理防线再次崩塌。印芸竹实在不愿在这种时候打击对方,同样不想违背意愿委屈自己。
  直到耳边由远及近响起脚步声。
  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打断气氛,为首的女人从胸。前口袋出示证件:“您好,请问是江小姐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印芸竹不知所措,她尴尬地松开环在江梦合腰间的手。
  对方比她先一步作出反应,她拭去眼角的泪,沉静道:“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接到匿名人员的举报,请您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警官例行公事回答。
  “出了什么事,能说清楚吗?”印芸竹闻言,连忙拽住江梦合的袖口。
  手被反握住,对方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的,可能搞错了。”
  江梦合的心理素质远比旁人要强,换个普通人见到警察,大多心慌害怕,担心哪里出了差错。
  “好,我跟你们去,大*概要多久?”她扫向抢救室紧闭的门,“我家里这边,不能走开太久。”
  “没有事的话,很快。”男警在后面提醒。
  可仅仅是这个前提条件,就足够令人不安。
  印芸竹眼睁睁看着手被撇下,见江梦合抬脚准备离开,连忙起身。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芸芸……”江梦合诧异,黢黑的眼眸翻涌难以辨别的情绪。
  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抿唇看向警察。两人眼神交流一番,为首的女警颔首,算是同意。
  怕楼下的贝嘉丽担心,印芸竹编辑消息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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