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什么奇怪的形容……”印芸竹嘟哝,没再动那盘苹果。
“比不得芸芸是大文豪,我嘴巴笨,形容不出对阿姨的喜欢。”
江梦合侧身,输液的仪器波动一瞬,又归于平静。
如果她嘴巴笨,这世界上就没有聪明的人了,印芸竹盯着她赏心悦目的脸,连妄自菲薄的感觉都不那么惹人讨厌了。
反驳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两相对比,自己的确比对方幸福得多。她不爱揭人伤疤,低头道:“我妈挺喜欢你的。”
不仅仅是对她的感恩,更像在看别人家的孩子。以前见识过太多优秀的神童,单女士深知印芸竹在学业方面没天赋,练出了印璇这个小号,成绩却更令人堪忧。
“小璇也喜欢。”她想到什么,轻笑出声。
小孩的审美纯粹自然,没被社会主流裹挟,天然对漂亮的人亲近,印璇也不例外。
“那你呢?”江梦合专注盯着她。
印芸竹明知她给自己挖坑,还是无奈承认:“也喜欢。”
“不过是那种喜欢,”她顿住,“说了你又不开心。”
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让人隔靴搔痒的难受。床上的人朝边缘凑近,带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以前呢,有喜欢吗?”江梦合的眼眸难得明亮,以往的晦暗化为期许。
实际上蜷缩的指节暴露她内心的紧张,既害怕听到,又害怕听不到。
以前吗?
印芸竹迷茫,她对江梦合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都说遇到危险的本能会反应出潜意识,她那么胆小的一个人,在看到黄双刺向对方的瞬间,竟然也有了反击的手段。
不好说,但追在江梦合身后跑,的确耗费她感情上所有的勇气与主动。
她不知道,在模棱两可的态度面前,不想给予对方太多期望。
“喜欢过。”一个折中的答案,蕴含太多无奈和错位的遗憾。
本以为江梦合听到这个答案会惋惜,然而对方只是抬头,又重新陷入枕头中,欣慰一笑:“至少我还有机会。”
初次能让印芸竹喜欢自己,这次同样可以。至少在那段时间,她不是一厢情愿。
社交场上再游刃有余的人,也不能保证情场运筹帷幄。在懵懵懂懂意识到自己的情谊后,江梦合害怕被人拿捏软肋,整日处于仓皇与逃避中。
以至于后来,天真地以为拒绝见面,就能够断情绝义。加上黄双不间断的骚扰,她不想拖印芸竹来这趟浑水。
对方的回答出乎印芸竹意料。
“没机会的。”她闷闷不乐,兀自把床边的礼盒整理进橱柜。
“以前可以,现在一定也可以。”江梦合笃定。
“我的性格我了解,不会就是不会。”
印芸竹“砰”地关上柜门,两人仿佛较着劲,谁也不肯屈服。
见她气鼓鼓得像只河豚,江梦合盯了一会儿,轻笑:“好,你不会。”
这才哄得印芸竹重新坐回来,柜子上的饭冷掉,她连同打包盒一起扔到垃圾桶。
头顶的那抹视线如影随形,江梦合似乎觉得无聊,总想找些话题,好让房间不那么冷清。
“其实我心里还挺感谢那一刀,至少让我知道,你多多少少还是在意我的。”
这话说出来大逆不道,印芸竹打掉她伸过来的手,生气道:“这种话也能乱说?幸好没伤到要害,不然你这辈子别想见我!”
话音落地,她眼见江梦合眼里笑意渐浓,恍然意识到说错了话。
“芸芸——”
“好了!睡你的觉。”印芸竹连忙打断。
她发觉了,江梦合温和的外表和偏激的内里形成强烈反差,很容易迷惑人心。生怕这人又做傻事,生病期间,自己尽挑拣好听话来说。
“睡不着,你一直在旁边走动。”女人拉过被沿盖过鼻子,只露出凌凌杏眼。
印芸竹尴尬:“那我不动,马上就好。”
“你不动我也睡不着,”江梦合委屈巴巴,“你在房间里,我就睡不着。”
黏腻的情话配上她沉闷的嗓音,彻底把印芸竹心底的火浇灭。她觉得自己像在带孩子,饿了困了全都要照顾到。
“那我出去。”说完正要起身,手腕被攥住。
江梦合鼻腔发出不情愿的哼哼:“你出去我就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备全拔了。”
“你和谁学的这样?”印芸竹憋了口气不上不下,“小孩子似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江梦合脸皮这么厚?
“跟小璇学的。”江梦合乖乖回答。
不得不说,这一招虽缺德但奏效。印芸竹习惯扮演照顾人的那一方,即便心中对她这行为多有怨怼,还是不情不愿坐下来。
见她这副神态,女人朝旁边挪动分寸,脸颊贴住她的掌心:“芸芸,我好开心。”
这句感慨发自肺腑,真挚热忱的目光令人难以招架。印芸竹心尖发烫,连忙抽出手:“你不是要睡觉吗?怎么还这么多话?”
“开心嘛,阿姨那么喜欢我。”
“喜欢你有什么用?我妈思想很保守的。”
“没必要非告诉她,在外宣称独身,私底下见面也不是不行,”江梦合仰躺着,“一个人过下半辈子,比找个女人更容易让人接受?”
印芸竹陷入沉思,后知后觉两人谈话的重点歪了:“不需要考虑不会发生的事。”
轻而易举堵住江梦合的嘴,后者轻轻嗯了声,翻身沉沉睡过去。
她似乎生气了。
在这方面,印芸竹没义务哄她。耳边传来轻浅的呼吸声,确认对方睡着,她才轻手轻脚地拿出笔记本,插电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在平城落下太多进度,挂了一两个月的假条还没撤去,印芸竹翻阅前面的情节,和打好的细纲一起捋清。
日光透过窗框,斜斜洒在床位,为纯白的被单染上浅金色。新鲜空气荡涤沉闷的房间,唯有键盘轻敲和仪器嘀嘀的运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伸懒腰,准备去倒杯水时,听到走廊外传来错乱的脚步声。
这层楼是特护病房,虽然比不上ao专供的清净,也不会有人贸然打扰。她看向床上的江梦合,女人熟睡比清醒时更讨人喜欢,暖洋洋的光照在枕前,一派岁月静好。
印芸竹拉上半边窗帘,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只见廊尽头的人影从电梯方向过来,离这边越来越近。
走近才辨认出是任妤。
她状态很差,毛躁的发丝被吹得凌乱,尽管有眼妆点缀,依然能看到浮肿的眼皮。在见到印芸竹的一瞬间,对方愣住,又检查房门号,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你怎么在这里?”即便看着颓废萎靡,任妤仍旧一副倨傲的做派。
从媒体那里得知江梦合受伤,她一跑完商务就赶过来,深色的眼妆还未卸干净。听说人在医院已经醒了,具体情况不知道如何。
外界对江梦合的评价是老好人,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就算这样,任妤坚信这人不是什么善茬,至少不会舍己为人到和歹徒斗智斗勇。
“她和我是朋友,我不能过来?”印芸竹觉得好笑。
“我要见她,让我进去。”任妤不想和她站在风口浪费唇舌,果断地将人推到一边。
力道让印芸竹身体后仰,她皱眉挡在门前:“她现在需要静养,不方便工作。”
“再说,放你进去,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任妤性格骄纵古怪,对江梦合好一阵歹一阵,印芸竹实在不放心。
眼见被拦在门外,女孩怒了,睁大圆眼:“你敢拦我?你是她的谁啊?”
换做其它,印芸竹都有底气回答,唯独这个问题,让她脑海空白片刻。她张口欲言,最终止于安静。
“她在睡觉,进去也聊不上话,还不如改天。”
语气染上几分严肃,还真能镇住任妤这种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她踮脚朝门缝里觑,泄气道:“贺导让我过来看看,影片距离上线有一阵子,得商量到时候的宣发形式。”
这种事一向交给经纪人负责,兴许叶熙阳正忙于江梦合交代的事,暂时抽不开身,信息滞后也不是不可能。
但印芸竹一听就是借口,任妤什么时候这么殷勤?
“她疗养期间,不谈工作。”
“你又不是她经纪人,凭什么帮她做决定?”
“病房是我订的。”
“难怪看起来那么穷酸。”
两人得理不饶人,到最后任妤抬高音量,逼得印芸竹不得不将她拉到角落。
敞亮的楼梯口却鲜有人至,窗台的莹莹光亮落在脚边。见她始终不肯放行,自小娇生惯养的任妤忍不住,委屈道:“你到底想怎样啊?看都不给看,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的人呢!”
不小心被戳穿真相的印芸竹尴尬:“你乱讲什么?”
对面的人隐匿在阴凉处,眼皮无力耷拉着,像只浑身数刺的豪猪。四目相对,在寂静的角落擦出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