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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昨夜她还梦到了。土木堆砌的房子在一声巨响后,就成了一片废墟,弥漫着烧焦的木头味,还有......皮肉烧焦的臭味。那味道是让人一辈子都没法忘记的……
  妹妹被炸断了手脚。断掉的一只手掌相宜狠狠的给它捂在胸口,另一只手抱着妹妹。她想着,只要把手掌一直抱在胸口,上面的体温就不会冷掉的!等找到大夫,就可以救妹妹了。
  她太过于着急忙慌,手足无措了,连怀里的妹妹不再撕心裂肺的哭,慢慢失去了体温都没有发觉……
  捂热了手掌有什么用呢?妹妹不会哭了。
  王婆踩着楼梯上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相宜眼睛里的雾气才慢慢散了。
  “婆婆,给我吧。”
  王婆疼惜的瞧她,连声道:“好好。老婆子先下去,不扰着你们。”
  相宜从王婆子手里接过衣服,回:“多谢婆婆。”
  她不知为何,对王婆道完谢之后,老人家更加高兴了,连步子都快起来。
  相宜抿唇。盥洗室里面水汽弥漫,她轻轻打开盥洗室的门,里面的热气争先恐后地钻出来,很暖,却也很湿。
  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她就听话的站在帘子外面,抱着衣服等待。
  姜小姐方才说了,只要自己送衣服来。别人送来她是不要的。
  一直等到姜折有了动静,帘子后面伸出白皙细腻的手臂,不长不短的指甲修剪齐整。姜折听到了刚才开门的动静,“放柜子上吧。”
  “啊,哦,哦……”,相宜走了两步,把衣服放好,站回了原来的地方。
  帘子后,姜折似乎还反应了片刻,失笑:“相宜。”
  相宜连忙:“我在这里。”
  姜折在帘子后头摇头,“嗯……你不能在这里。我得穿衣服了。”
  这回相宜听懂了,开门关门的速度飞快。
  脸红得也很快。
  ……
  姜小姐......
  相宜出来,躲着似的跑回了房间阁楼。里面好热啊......她扯住自己的衣领,呼吸的频率一下子还缓和不下来。
  她方才瞧见了,姜小姐的手臂......下意识的,她就想要捧着毛巾,替姜小姐把雪白的藕臂上的水珠都仔细的擦去。她瞧着水珠都成了雪山上的圣洁的霜珠,灯光即便不算很亮,它也被照得透亮不凡。
  在姜小姐没有过来之前,她正在写新的曲谱。曲谱写了一半儿,就摆在桌上。
  相宜重新走到书桌前面,打开台灯。桌上除了她的曲谱,还有姜小姐带过来的东西。
  一个书袋子,一包像是衣物的包裹。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的呼吸缓下来。好奇心也让她很想知道那个书袋子里放着什么。姜小姐的书袋子里,会放着什么呢?
  刚伸手,又收了回来。
  姜折回来了,在用相宜给的毛巾擦着湿发。
  “呃!”相宜一惊,抖了一下。
  梅花鹿受惊的样子,瞧着动作是很大的。姜折擦着头发走过去,“在做什么?”
  相宜慌慌张张的,“没......”
  “是么?”姜折绕到书桌正面,拎开椅子,坐下。第一眼她只能看到那张曲谱。
  相宜她...会写谱子的么?上面的字,写得清秀又工整,只是边上那一块应该就是曲。她从小在音律方面就没有什么天赋,可以说是不太懂音乐。幼年父亲让先生教得也很粗略,看不懂相宜的写法。
  姜折意外的很老实,“我看不太懂你的写法,可以跟我说说吗。相宜。”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在刚才,她被姜折叫了一声名字。
  她的名字就只有两个字,普普通通的名字,普普通通的字音。进秦馆那天,王婆问她叫什么名字,相宜想了很久,隐瞒了姓氏。也知道秦馆不是个好的所在,她进秦馆没有征得父母的同意,为了不让祖上受辱,还是不要用本姓的好。
  被姜折叫名字,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她还在家里,被母亲叫了一声的感觉。又让人暖和,又让人心软。
  姜小姐的声音,真的好会心疼人的。
  相宜很快回答了,也很快把自己的回答给忘记了。她沉在那个空间里,还在享受短短两个字的心疼。
  她又看着姜折站起来,拿回书袋子和衣物的包裹。
  她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姜折的手指熟练的打开包裹的绑绳,而后轻轻的把包袱推到相宜面前,“给,礼物。”
  相宜愣,“礼物?”
  给她的礼物吗?她也可以有姜小姐的礼物吗......
  “嗯。”姜折淡笑着,又动手拿书袋子里的报纸。一路上跑过来,人都湿的七七八八了,报纸不可能幸免。拿出来一看,角上果然湿了。
  姜折把它放平,在角上摁了摁,“你试试合不合身。不合适的话,我拿回去再改。”
  她的心思放在了报纸的铅字上了。上面说的还是有关新党人被杀的事,一眼看透本质的不在少数,还是有人在说话的。三月的事情,发酵了一个多月......袁人野心,如司马昭。姜折亦认为,报纸上的文章说得没错。
  不过,文章的力量是不可能有枪和炮那么强硬的。姜折默默叹气,又从书袋子里拿出另一份报纸。
  这份是她的报纸,新的报纸。上面以后会印上很多不一样的文章,可以有翻译过来的舶来文章,可以有以前人的文章,不过姜折更希望,上面有更多以后新的青年的文章。
  她没注意相宜是什么时候换好衣服的,那一身的新式的学生装扮。和姜折第一次在雨里的苏州河上穿着的衣服很像很像。
  可能这个时候的女学生,都喜爱或是很接受这样的新式服装。
  看到相宜穿着学生的裙装,姜折的第一反应是,她还应当换上跟好看的皮鞋,出现在学校里,和那些女学生在一起。绣花鞋和这一身,没有那么般配。
  相宜叫她:“姜小姐......”
  还是那么怯生生的,声音软得很让人想要保护。
  姜折:“好看。嗯......合身吗?”
  相宜拽着衣角,羞红脸:“很合身。谢谢您。”
  一字一顿的,也像个文秀的学生样子。姜折笑起来,看着她又温柔几分,“你啊...我问你一件事,你诚实的回答我的话。”
  “您说。”
  姜折垂下眸,等她的回答:“你想去读书吗?”
  去学什么是德先生、什么是赛先生,去学什么是赤道什么是南北极,去学会找北极星的方向。去感受地球的形状,天穹的宽阔。了解舶来语为何叫舶来语,是因为它们自来哪里,又卷来了什么?民国始于革命,而革命不会断绝,至少不会在她们的时代断绝。而她这一刻无比希望,相宜能够回答她的话。
  第6章 第六章
  姜折亲自下楼同王婆说,她要见秦孟乐。
  秦馆里的人都称秦孟乐为馆主,很少有人堂而皇之的说,要见秦孟乐。
  王婆不敢耽搁,因为姜折是姜家的女儿。她不需要知道姜六小姐和馆主有没有私下的交情,只怕自个儿耽误了事情,让秦馆这块地方没了安生。这个世道里的安生是多不容易有的啊。
  很快,秦孟乐似乎也很急切,让王婆把姜折请到秦馆的茶室去。
  姜折一踏足秦孟乐的茶室,就被里头暖烘烘的温度折腾了一番。
  这里面也太热了......秦孟乐的身体是差到什么地步了?姜折走进去的步子都快了几分,“秦孟乐?”
  果然,姜折听着了秦孟乐的咳嗽声。
  循着声音的方向,姜折摸着进了盥洗间。
  秦孟乐咳得像是要干呕出来,“咳咳!咳......嗯!来了啊。”
  姜折不纵容她,“你还有精力注意我?怎么没把你咳死在这!?”
  这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在姜折第一回见到秦孟乐的时候,她就有些咳嗽。当时没有那么严重,她也还不会像这样子畏寒。当时......
  当时,秦孟乐是个什么模样呢?姜折回忆里,秦孟乐和相宜不一样,这人似乎从不会畏惧,也不知什么是畏惧。出国前,秦孟乐刚刚成为秦馆这条街的主人,离开之前她与秦孟乐还有一场践行酒。
  那时秦孟乐一身妖娆的旗袍,端着小杯子,绕着酥酥的话音:“姜六姑娘啊~此去可不要带个金发的异类回来,咱们这儿可容不下~”
  “少说风凉话。”姜折不屑,“不过两年的时间而已,眨眼便回来了。”
  秦孟乐大笑:“那咱们便两年后再见吧~”
  两年前的秦孟乐,身子根本不会这么弱气。
  扶起秦孟乐,姜折扶她到沙发上坐着。秦孟乐身子无力,沾到沙发上便软绵绵的躺倒在上面。
  气虚之人,说话都是气声。秦孟乐遮住嘴,忍住喉咙上的痒意,“姜折...你忽然要见我,是想做什么?”
  “不急。我更想问问你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姜折搬了椅子,坐在秦孟乐对面。
  直了直背,秦孟乐不悦,“审犯人呢?阿折,你什么姿态来问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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