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裴宣在紫宸殿的榻上坐下了。
  广百声音柔和:“太后还有政事要处置,还请大人静候片刻。”
  裴宣表示理解,毕竟她以前也天天看折子到半夜,那时候她就很羡慕子书谨能在后面补觉,现在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她在后面休息,子书谨在前殿宵衣旰食。
  紫宸殿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连烛火飘动的阴影都跟五年前别无二致。
  窗棂下她种的那两颗石榴树甚至被修剪的还如五年前一般高,桌上有她夜里常喝的方山露芽,熏香是她常用的龙涎香,恍惚中会让人觉得一切都没有变过。
  然后她就等了一个时辰。
  等到最后裴宣腿都麻了,她试图询问宫女子书谨到底来不来了?
  不来放我回去睡觉吧。
  宫人回答的模棱两可:“您稍安勿躁。”
  不是,事情这么多真的还有精力找人暖床吗?
  腹诽完了又不禁想原来等人是这样难熬的一件事吗?子书谨从前等她也这么难熬吗?
  那时的她会在想什么呢?
  裴宣不知道,因为子书谨从未跟她说过,可她闭上眼似乎还能看见无数个深夜子书谨端坐在这里抬起头看着她的模样。
  闭着闭着眼睛就睁不开了,她真的是困懵了,管她子书谨还是子书谁,她要睡觉。
  啊,她的床,软云纱的枕头,贡南锦的被子,还有淡淡的安神香,跟裴府的破木板简直天壤之别啊,她感觉已经快离开她的床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裴宣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模糊中感觉有人上了她的床,还在摸她的脸,那双手凉凉的,摸的她很不舒服。
  放肆,孤的脸也是能随便摸的吗?
  还摸?有没有点自觉?
  她蹙眉骤然伸出手捉住了那人的手腕,眼眸随之睁开,她的眼睛有一瞬失焦,而后瞳孔才慢慢映出那个人的影子。
  她长而柔软的长发如瀑布一般从肩颈滑落,只穿了一件素白中衣,露出白皙的锁骨,琥珀色的眼眸在昏黄的烛火下流动着蜜浆一样的光晕。
  是子书谨。
  是到每月初一十五皇后侍寝的日子么?
  她眼中的不悦这才慢慢淡去,手很自然的拢住了面前垂落的长发,很软有些凉,带着沐浴过后淡淡的幽香。
  她顺着披散的长发一路抚攀至子书肩侧,修长的指尖拨开那件薄薄的素白中衣就要解下,人也很自然的仰起头预备去吻子书谨锁骨处那颗红色的小痣。
  好困,做完好睡觉。
  她还没亲上去子书谨脸色骤然一变,寒意如霜席卷开来,裴宣脸上突然一凉,继而泛起火辣的痛辣。
  裴宣捂着脸没反应过来,第一反应是我去子书谨你打我?你竟然又打我?你不让我碰你你还爬我床?你还打我?
  是谁要求皇帝每个月必须和皇后同寝的?不是你吗?
  裴宣十一岁以前经常被子书谨教训,包括但不限于打手心和打屁股,十一岁她摇身一变当了皇太女觉得再被打实在太丢人,但她又打不过子书谨,只好委委屈屈的求她给自己留点面子。
  十六岁的裴宣当了皇帝,子书谨是她的皇后,别说打她了,子书谨对她重话都少有,她现在都二十了只是因为摸了一下她的肩,她竟然打她
  裴宣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借着抓住子书谨的那只手猛地翻身而起,一个旋身坐了起来,子书谨似乎没料到她竟然敢反抗整个人都是一怔,竟被她掀翻在榻上,怔怔看着她。
  裴宣眼如寒星,以为现在还能奈何得了孤吗?
  裴宣嘴角还没挑起来,外间骤然传来脚步声,广百声音焦急:“太后,可是出什么事了?”
  太后?
  裴宣:“……”
  第27章 太后天姿国色仙姿佚貌,微臣不敢看
  裴宣背后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哪怕景相似人相同她也再不是当年的裴宣了。
  子书谨拿裴宣当然是没办法的,但拿假冒先帝的裴岁夕起码有一百种死法。
  她翻身就跪,跪的干脆利落毫不犹豫:“下官该死!”
  她放开手在榻边下跪的动作一气呵成,快的让人都没反应过来,广百掀开帘子时只见裴大人跪在榻边,太后仰躺在榻上。
  作为贴身女官她自然第一时间去看太后。
  太后双眸仍怔怔望着前方,像是有一团迷雾笼罩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让人看不清里面到底装着怎样翻涌的思绪。
  太后心思莫测,一直如此,广百略微放下心来,却骤然看见太后慢慢撑着床榻坐了起来,只是这样一个动作那只清瘦的手已然青筋毕露,在这个动作里,太后的目光始终死死盯在榻边的少女身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
  广百说不出来,她只是心里骤然一紧,连她这个旁观者也忍不住生出恐惧想逃的惊惧。
  她跟随太后身侧近十年,只见过太后露出这样的眼神两次。
  一次是太祖皇后之死,一次是陵川郡马,广川侯世子之死。
  那两次死亡让太后与先帝的关系急剧恶化,以至于最后覆水难收。
  而这,是第三次。
  这位裴大人到底有何能耐,能让太后动此雷霆之怒?
  裴宣不知道,裴宣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召幸是你要召的,摸你一下你还打我,裴宣委屈,裴宣不敢说。
  过了半晌上首才终于有了动静,一只手抬了起来。
  又来?
  裴宣条件反射的一躲。
  等裴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躲一下这种事对于裴远珍就是纯耍他玩儿,那个老家伙也不能真拿她怎么样。
  对于子书谨就不一样了,她想打你你还敢躲,她能立刻面不改色的拧断你的脖子,让你一直到入土都保持这个歪脖子的姿势别想再动。
  她躲开以后子书谨的手僵在半空,当真没有前进分毫。
  只有广百才能知道那一刻太后的眼神有多么晦暗。
  时间好像在刹那间凝固了。
  裴宣冷汗涔涔,识时务者为俊杰,上天多给她一条命不是拿来让我冤死的。
  裴宣在近乎凝固的氛围里动了,就在广百以为她是要再次磕头求太后饶恕时看见她忍辱负重的往前移动了一点。
  她把脸凑到了太后手边。
  广百:“……”
  这也太从心了,广百几乎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然后更诡异的事情来了,她竟然发现太后脸上暴雨将至的阴云竟然奇异的散开了少许。
  那双手并没有如裴宣所料的打上来,而是在她的战战兢兢中勾上了她的下巴,很冷的一双手,让人疑心她是不是刚从冰窖里爬出来,裴宣冷的不舒服想抖又不敢抖。
  顺着她的力道裴宣不得不抬起头。
  太后的脸近在咫尺,温润玉质般的眼,削瘦的脸颊,如瓷一样苍白的面色,她应该是刚刚处理完一天政务,眉眼间依稀拢着苍白倦色。
  离的愈近愈能清晰的察觉到她比五年前要憔悴的太多,眉眼间已没有了当年的锋利狠辣,那些疯狂和杀戮都好像被岁月从她身上洗去,让她显得如此清癯平静。
  呵呵,是错觉,不对,是伪装。
  裴宣是个可怜的小文盲,她爹是个大文盲,她娘虽不是但当反贼头子事情太多也顾不上她,只能零零散散抽空教她在空地上比划。
  直到子书谨到来才算真让她上了学,从出生开始就是山上小霸王的裴宣哪里受得了这个苦,伙同郑希言和子书谨斗智斗勇闹的天翻地覆,但凡子书谨说什么她就一定要反驳。
  一直闹到她爹娘打进京城,当了开国帝后,她成了公主,成了太女,子书谨教她的学堂从山上的破茅屋变成了上京宽敞明亮的国子监。
  她刚当上太女的时候爹娘俱在还是个任性自在的小姑娘,有一天子书谨教她读文震亨的《长物志》。
  里面有一句,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意思是君子品行高尚,才华出众,如同美玉一般温润,衣着华美,明亮耀眼。
  她撑着下巴不满的问:“这不是在说你自己吗?”
  当时受了伤一边休养一边教她的子书谨闻言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笑起来,呷了一口茶才勉强敛住了笑意,她微微颔首:“多谢殿下夸赞。”
  她笑起来时阳光就落在那双好像浸在蜜罐子一样眼睛里,阳光显得那样好。
  裴宣被那笑晃了眼,以至于她没好意思说我是说你自卖自夸,最终她只是有点心虚的别开眼。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在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这句话跟子书谨半点不相衬。
  子书谨温润如玉的皮囊下藏着一颗比任何人都狠绝的心,至少,比裴宣要狠。
  可哪怕时隔再久再看到这双眼睛,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起这句话。
  直到子书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你怕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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