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其实臣可以自己走。”两个人靠一起太近裴宣感觉很别扭,别说裴岁夕了,就是裴宣本人也很少和子书谨这么亲昵过。
小时候彼此斗智斗勇,少年时是老师是相依为命,登基后彼此相敬如宾,她们间上一次这么亲昵是什么时候裴宣都快想不起来了。
呃,如果侍寝算亲昵的话她倒是能勉强想一下。
“再摔一次若是落下腿疾,日后仕途也要到此为止。”
啊,你还关心女宠的仕途啊?我以为情人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不会在仕途上有什么作为呢?
再说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权欲熏心,裴宣腹诽面上倒是不敢多嘴了。
前后殿间隔并不长,只是因为裴宣腿残了所以走的慢。
细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落在长乐殿的屋檐,落在栈道旁的红梅,有暗香浮动,地上已铺了一层细细霜雪。
天地这样冷,只有子书谨的手是暖和的。
一阵风来吹在裴宣本就湿透的衣裙上,她不禁瑟缩了一下,子书谨冷不丁问:“冷不冷?”
裴宣愣了一下,突然无可避免的想到某一年秋狩,有人安排了一场刺杀猎场有数匹马匹失控发狂,裴宣在混乱中中了一箭,整个人摔进了泥浆子里,那年秋天特别的冷,好像冬天提前来临。
她伤的并不太重,因为射中的是她本就废掉的右手,她还记得血一直汩汩往外冒,她满身泥浆也这样冷的瑟瑟发抖。
可她是皇太女,她只能故作镇定有条不紊的处理马匹活捉刺客。
直到子书谨匆忙赶来,冰冷开口:“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身为皇储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吗?”
裴宣当时气的差点把她当刺客活捉了扔到泥浆子里,但最终考虑到武力差距和尊师重道等一系列问题裴宣选择了忍气吞声。
原来子书谨也会在人落水的时候关心人冷不冷,疼不疼,而不是先冷漠的先责怪一句怎么这也做不到。
她不说话子书谨便以为她冷,抬手去解那件墨色披风,她的披风有一圈滚边的狐狸毛,暖和的很。
裴宣抬手推拒了:“臣微贱之躯,不敢受用。”
她这话不知又哪里触动了子书谨,大概是这些年她独裁习惯了,已经受不了有人婉拒她,总之子书谨眉间深深折出了一道痕迹。
但裴宣就是不想要,她就愿意冻着,小情人有点小脾气怎么了?呵,说不定子书谨就喜欢这挂了。
她以为子书谨必然生气,但最终她只是一言不发,好在前殿很快就到了。
在她低头的那一刹那,子书谨无声的叹了口气。
除了小学堂周围有一二守夜的宫人,旁的地方都已无人,但好在连廊已经十分暖和。
广百从雪中匆匆迎了上来,看见裴宣的惨样惊诧了一下:“太后。”
子书谨并不松手,只是问道:“为何不在此处守着?”
声音平静不怒自威,她要教训裴灵祈长乐殿留下的人并不多,但裴宣榻边还是留了心腹的。
广百赶紧答道:“平南王唤臣去为陛下拿些温心丸来,臣以为陛下发了喘疾便亲自去了。”
喘疾?
子书谨闻言眉头稍松,但仍难免余怒:“无有下次。”
“谢太后宽宥。”广百也略微有些出汗,轻轻松了一口气。
“备汤浴。”子书谨搀扶着裴宣进去。
“是。”广百应下,宫人开始有条不紊的进出,放下手中织物香炉之物。
裴宣一开始还挺淡定的,直到子书谨搀扶着她往浴池走。
不是吧?怎么还带这样的?
一同沐浴吗?这很容易出事故吧?腿残了不要紧,手还是好的呀。
裴灵祈你这个小傻子要是真想算计后娘能不能夹手别夹脚呀,我现在跑都没法跑。
裴宣开始缓缓把手往外抽:“臣能自己来的,不敢劳动太后。”
子书谨看着她鬼鬼祟祟往后拉的动作,冷冷一瞥:“再不慎摔下去?”
都知道是谎言了干嘛还要拆穿我?
裴宣硬着头皮解释:“那是因为天黑路滑,如今灯火通明,臣必然不会重蹈覆辙。”
没有郑希言那个傻缺把我往水里按,到底谁还会走路平地摔?
“若是哀家今日就要留在这里呢?”子书谨说话没什么波动,但你就是能感觉她嘴角好像翘了翘。
什么人啊,落井下石。
裴宣真诚的看着子书谨:“那臣纵然是阿嚏——身体不便阿嚏——也肯定尽心伺候阿嚏——”
子书谨:“……”
她都快喷到她衣裳上去了。
远远站在远处的广百一阵诧异,哪怕没有听见说的是什么,可太后一向爱洁是如何能够忍受旁人离的这样近的冒犯?太后竟也没有推开?
也许是错觉,广百从太后的背影看出了一丝无奈。
无奈
看的出来她是真的很抗拒,子书谨也不再多停留,松开她后转身离去,但没走多远。
殿内有一扇仙子捧桃贺寿的屏风,足有几人来宽能把人挡的严严实实,屏风后是一张小榻供人休憩片刻。
一副不打算走的样子。
偷听人洗澡,子书谨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变态的爱好?
裴宣一边腹诽一边跳着脚下到浴池里才谨慎的开始脱衣服。
或许是子书谨吩咐过的缘故,宫人只将需要的物什放下,并未多做停留,寝殿内似乎只留下她们二人。
一少动静就会变得特别明显,水声,轻解罗裳的声音,甚至包括自己去拿香露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分明。
从冷水里捞起来泡进暖乎乎的热水里当然舒服,裴宣把头埋进水里,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刚当上皇女时候的日子。
可惜……
她在水里无声的叹了口气,忽得听见外头传来子书瑾的声音。
“先帝去时平南王因故未能入宫,未能见到先帝最后一面。”
我知道,死的太突然了,郑牡丹在西山校旗营,我以为自己还能撑几天,得等郑希言把兵马调完以后再死,结果一呕血就没撑住。
皇帝将崩,皇后肚子里的还没生出来,太多人蠢蠢欲动,天下还没太平几年,郑希言不去调兵维/稳难保不会出什么岔子,可也正是因为她要替裴宣调兵遣将,这才错过了裴宣最后一面。
想想是挺对不起郑希言的。
“陛下出生时先天不足,体虚气弱,总是半夜啼哭,因此患上喘疾,数次险些丧命,平南王为此数度往返仙山,为陛下求药。”
“平南王无子嗣,又因错过先帝最后一面,这些年对陛下愈发溺爱。”
……不要把锅都推给郑希言啊,她一年只在京城三四个月,把裴灵祈这锅甩给她也有点儿太冤了。
但郑希言确实溺爱这小不点,自己快淹死了,她第一反应都是去接小墩子看摔没摔坏。
子书谨比她稍微有良心一点,但也有限,毕竟自己现在身份是她的面首。
“陛下出生即富有四海,哀家也怜她体弱无母,对她少有苛责。”
你还是少苛一点儿吧,你再狠点儿,我都怕那小崽子撑不住去见我了。
裴灵祈长成这样谁都有责任,但真按责任划分裴宣肯定是跑不了,还得背大锅。
不是没参与教导她就是没锅的,生而不养,这本身就是对女儿的一种不负责。
当然,先帝也确实没法儿从土里爬出来管。
裴宣忘了从哪儿听来的,一个好的家应该有一个严厉的母亲,教导她世间的道理,但也要有另一个母亲能在女儿哭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让她有离开规矩自由自在的一瞬间。
裴宣的爹娘虽然后来一地鸡毛大打出手,但在她小时候少年时她爹娘还是完美符合这两项的。
母亲严厉但有学问,父亲文盲但愿意陪着她一块儿胡闹,所以哪怕后来她人生不如意,最终也没有心智失衡报复全天下。
子书谨在有学识和严厉这一方面绝对遥遥领先,甚至有点过于严厉了,但在另一面肯定是有所欠缺的,郑希言想补上也很难。
一是郑希言常年不在京中,二来郑希妍和子书谨都快水火不容了,就算都对裴灵祈不错,想大人恩怨与孩子无关那也纯属做梦。
裴灵祈不能说养的不好,但也有点儿人生不幸,过于早慧了。
这在帝王家来说不能说不好,只是她还那么小,她理应再多快乐几年。
可惜,子书谨想找小媳妇这件事来的太快了。
也不能太怪子书谨,毕竟谁又能等着一个人一辈子呢?她又是太后身边环肥燕瘦美人如云,能等五年都算她清心寡欲了。
更何况,子书谨跟清心寡欲好像也不沾边儿。
所以跟我解释这些要干嘛?
为裴灵祈解释?我也没怪她呀,亲娘就不记这个仇了,所以是在安抚你的小面首?
裴宣趴在浴池边往屏风后看,屏风上的仙子贺寿还是她当年狐假虎威打着她娘的名号求的柳圪大师亲笔,记得刚拿到手的时候桃子鲜艳欲滴,现在已经褪色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