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是试探自己如何打听她的喜好还是只是和小面首调一下情呢?裴宣谨慎的答道:“太后的喜好微臣一直铭记在心。”
答非所问,但愿能过关。
好在子书谨没有追究,只是低头嗅闻那几枝白梅,半干的鬓发柔和了她的眉眼,如果她不是没穿衣裳裴宣真的会为美人嗅花而多看几眼。
现在,还是免了吧。
裴宣趁子书谨貌似心情不错的档口赶紧开口:“太后夜深霜重,莫着了凉。”
求你了,穿件衣服吧。
子书谨略略垂眸看她,眸中神色难辨,片刻后许是看在那几枝白梅的颜面上才道:“罢了,为哀家更衣。”
好了,算是过关了,裴宣赶紧爬起来从一旁的屏风上取下那件月白纱裙,轻轻覆在子书谨身上。
子书谨张开手臂,裴宣莫名想到自己从前早上上朝时子书谨有时也这样为自己披上长袍,但她总会避开子书谨,用冷静而克制的语气开口:“无须劳烦皇后。”
寻常人家的爱侣会互相为对方解去衣裙又亲手穿上吗?这是否也是也算某种闺中之趣呢?
但为沐浴过后的人穿衣裳确实是很暧昧的一件事。
你的手要环过*她纤细的腰侧,将柔软的布料从她手腕一直扶至锁骨,她濡湿的长发紧贴着肌肤,你要伸手为她一丝一缕的拨开,背后也就罢了,靠近心脏柔软的地方碰到的时候裴宣的手都在细细的抖。
她其实说不出为什么发抖,或许是因为这幅身体太过年少,或许是因为子书谨积威甚重,又或许只是因为她是裴宣。
上半身已经整理完毕,裴宣单膝下跪,用唯一完好的那条腿作为支撑开始为子书谨整理裙摆和腰间。
子书谨身上萦绕着浮动的幽香,很淡,应该是春日梨白,清清浅浅,一如人心浮动。
用手量过腰间就能发现这个人确实瘦了很多,腰已经不足一握,她想起马上的子书谨,她的腰在马背上弓起,像矫健的鹰。
然而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驰骋疆场。
权力是噬人的牢笼,它在吞噬人的精神的同时也在禁锢人的身体。
“在想些什么?”耳边突然响起温声的询问。
在想你有没有后悔过,也许当初你选择封王,此刻还会是一代将星,还会是那个不出世的天骄。
“在想……太后。”她有点编不出来了,人真的不能在宫里待太久,因为脑子会生锈。
这个回答却取悦了子书谨,她伸出手来,裴宣很上道的借着她的搀扶站起身。
浴池旁有一方竹椅,裴宣以前很喜欢在上面打盹,靠在软枕里思索国事,子书谨偶尔会来给她盖上一条薄毯。
裴宣知道她来,但从不睁眼。
此刻身份颠倒,子书谨坐在竹椅上她侍立一旁,她甚至有点怀疑子书谨就是故意的,利用这张相似的脸在心中达到假装报复了先帝的效果。
子书谨拍了拍膝盖。
“......”
裴宣懂了,她在子书谨身前蹲下,抬起残腿坐在浴池旁的石阶上,将头靠在子书谨的膝上。
她难得这样听话,子书谨伸出左手轻抚她脸颊,勾勒出这张即便闭上眼也能分毫不差描摹出的面庞,忽然开口:“哀家真的老了吗?”
她的声音语气都极为平静,而正是这种平静为她带来了一丝苍凉,很难想象当年三天下一城意气风发的一代杀将竟会有朝一日有此发问。
裴宣愣了一下。
她靠在子书谨的膝上瞧着子书谨,她鬓角已生华发,琥珀一样的眼眸周围也生出淡淡细纹,她早就不是当年裴宣认识的少年将星。
没有任何人能逃得过岁月,哪怕岁月待她已经足够仁慈,她也已有了心力衰竭之态。
裴宣觉得鼻腔有些发酸,连声音也有些沙哑,却仍回答道:“太后怎么会老呢?太后正是最好的年华,日后还有无限的光阴等待着太后。”
她轻声说,不是奉承也不是违心之语,三十许又怎么会是衰老的年纪?
一切的动乱都已结束,那些和她争斗的也大多入土,她有乖巧的女儿一日日长大,日后的光阴当然是光明灿烂的。
“是吗?”子书谨不置可否,只是抚摸上少女乌黑的鬓角,那样油亮漆黑,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睛澄澈如镜,倒映着她早生华发。
她的宣宣还如此年轻,如此天真活泼,一如当年,脱离了深宫沉重的枷锁就像脱离了樊笼的鸟儿。
她却奢望再次将这只自由的鸟儿圈禁于自己的领地,有时候她也会想这是不是太过于自私呢?她还那么年轻,还有鲜活的一生等待她去探索,明知她是不想留下的。
“你在奉承哀家?”子书谨的眼中带着探究的神色。
“我是真心实意。”她用的是我而非微臣,哪怕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万军之中来去自如的少年将军,可她也跟老字完全沾不上边?
又何必因此自伤?
因为谁?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面首吗?
子书谨少而聪慧,极善揣度人心,然而面对这双澄澈的眼睛她却无法说自己看透了她。
她的眼睛是如此的明澈,以至于你在里面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子书谨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少女的手:“为哀家蓖头吧。”
裴宣从她膝上起身,沉默着拿起一把精致银梳,忽地发现一旁竟放着一瓷碗漆黑的发膏。
她的鼻子骤然一酸。
第38章 太后在臣心中永远都是最美的。
裴宣其实没想过子书谨真的会在意年纪这件事,就像她没想过裴灵祈卖她卖的如此干脆一样。
在她记忆里子书谨一直是那个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少年将星,裴宣年少时会懒惰感伤踟蹰不前,子书谨永远不会,她有她既定的目标并为此孤注一掷一往无前。
她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打断她本身的规划,哪怕挡在她面前的人是她的妻。
面对裴宣懒惰时也会告诫她,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白天的时光短暂,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裴宣说不上心头刹那是什么滋味,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从后环住了子书谨修长的脖颈。
环完她有点后悔,因为这个姿势很危险,从后方圈住人的脖颈对于练家子来说无异于命脉被制,很容易被掐住手筋扭头反杀。
幸好,子书谨没有,她只是抬手握住了裴宣的一只手,等裴宣想往回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嗯?”
她的声音犹然带着几分伤怀。
裴宣的心轻轻揪扯了一下,她干脆谄媚到底,决定做一下小面首这个身份该做的事。
她低下头在子书谨鬓角的白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子书谨握住她的手骤然一紧。
身前的梳妆镜如实的映照出身后的一切,十六七的少女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此刻微微低垂眉眼,长而翘的眼睫如蝶类轻薄的翅膀微微颤动。
她的耳朵尖泛起一点可疑的红,才鼓足勇气似的:“太后在臣心中永远都是最美的。”
谄媚一下当今太后怎么了?都当娈宠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又没人看见,以前还有人谄媚她堪比尧舜功过汉武了。
这个姿势有些过于暧昧了,少女身上还有些曾经怀抱过的白梅冷香,微暖的气流萦绕在耳畔,像是某种情人间的低语,又像是年少的情人在对年长的爱人轻轻撒娇。
子书谨琥珀色的眼睛深了深,忽然偏头亲了一下裴宣环住她脖颈的右手。
裴宣没料到她会亲回来,整个人都僵了一下,被亲过的手指缓缓蔓延上一阵酥麻和滚烫,热气好像又蔓上脸了。
她上辈子这只手下雨天或是剧烈使用过后会疼的厉害,甚至偶尔会发抖颤栗。
她记得有一年雨夜格外严重,疼的叫她睡不安稳,夜半子时子书谨坐在她身边为她揉捏手腕,用内力温养她剧痛的经脉。
她无意扰人安眠,预备披衣而起别殿而居,子书谨忽然低头克制的亲了一下她的手腕,柔声道:“无事的,陛下。”
那夜殿外风雨交加,她一时顿住竟忘了回答,她的手也会此时一般,蔓延上淡淡的热与麻。
她觉得子书谨在暗示什么,但她不想懂啊,至少十六七的这具身体是真的对这方面一窍不通。
好在子书谨没再多为难她,只是面色确实好了许多,不再沉凝着将落的暴风雨。
终于哄顺毛了,高兴了就好,自己背着她蛐蛐她老的这件事终于能够翻篇了。
裴宣开始用篦子沾染一些发膏一点一点梳理过子书谨的长发。
染料用的是墨旱莲的茎叶,里面应该掺杂了些旁的香料,气味幽微却很好闻。
它一点点将那些斑白的发重新染回黑色,直到再也看不出来此处曾有斑斑白发,好像曾经的岁月重新回到她的身旁。
连同那个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