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水面下的鱼儿游的自由自在,裴灵祈扒拉了好一会儿,用那双未被知识浸染过的眼睛看着裴宣。
  好像自己,谁能对小时候的自己真狠下心呢?
  “......行吧,就一条。”裴宣实在受不了她眼里的期待准备拿石头在冰面上凿出一个窟窿,刚准备下手就停了,声音太大,等于自投罗网。
  裴灵祈连忙从厚厚的裙兜里掏出来一把刀鞘镶满了华美宝石的匕首。
  这个风格,不出所料又是你,郑牡丹。
  等裴宣好不容易凿开冰用现成的枯枝和点心钓上来一条小鱼裴灵祈才喜笑颜开,特地在前殿偷了一只透明琉璃罩翻过来当小鱼缸。
  裴灵祈不是个安分性子,但子书谨严苛,规矩繁多,宫人对她一向遵循其母心意,她还是第一回遇见这样不畏强权的人,不由多了几分欣赏,连敌意都少了许多。
  “我们接下来去泽湖吗?”裴灵祈眨巴着大眼睛,拿小指头逗胖鱼苗,“不找其他人吗?”
  可你的腿瘸了没办法下水捞啊。
  “去泽湖捞你这辈子别想找着了,”裴宣弯下腰拨开一丛荒草枯枝,露出藏在里面的小洞口,就知道这么方便抄近道的地方肯定没被堵上,“快过来。”
  “哇,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洞!孤都不知道!”裴灵祈赶忙往外爬,先伸出一个脑袋观察情况。
  像你一样出个门几十人前呼后拥这辈子都别想发现了,裴宣在后面给她递小鱼缸:“看小狗钻洞发现的。”
  “咦?可是宫里没有小狗啊。”她想养一只母后还不许了,裴灵祈疑惑,旋即看见裴宣脸上促狭上笑意顿时明白了,“你——”
  “好了好了我们快去紫宸殿趁着换班溜进去。”
  裴灵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目瞪口呆:“最后一块在母后那儿?!”
  可怜崽总被你娘耍的团团转还不知情。
  紫宸殿作为前朝机要之地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且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想混进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宫人侍卫分作三班倒,酉时会换一次班,先是宫人依次退下,换班的宫女太监如云涌入而后才是侍卫替换。
  姜筠今日还有半盏茶的功夫便要换班,站了半日本来已经十分困倦,忽地听见一阵窸窣之声,像什么东西在狗狗祟祟的前进。
  “谁?!”她的手按住长刀,下意识皱眉想要呵斥,话还没说完台阶处赫然出现一抹金线堆叠的墨色。
  今朝以明黄与玄色为尊,先帝太后皆更爱玄色,是以天子常服也大多为玄色。
  这个高度......她心中隐约浮现一个猜测,果不其然,小陛下的身影出现在渐暗的阴影里。
  冬日天黑的早,不到酉时就已暗了下来。
  “陛下——”她刚要参拜忽地看见陛下身后闪出来一个捧着透明琉璃鱼缸的宫人,冲她比出噤声的手势。
  她有些纳罕,低头看见半张脸拢在黑暗中的小陛下冲她点了点头。
  她是不怀疑陛下的身份的,哪怕没有看见完整的脸,光是这个身高便不可能出错,倒是那个小宫女有几分异样......
  脸熟又脸生的,说不大好。
  小宫女无可奈何的举起手里透明的琉璃瓶,里面一尾金色的鱼苗正游开一抹漂亮的涟漪。
  小宫女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小陛下用威严的目光瞪了一眼年轻的侍卫:“不可外传。”
  声音稚气但那股子板正威严的模样倒真跟太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
  说罢带着贴身的宫女沿着墙根向里走去,姜筠一时哑然,她有心上报一下,但看见小陛下威严的背影时又有些犹豫。
  小陛下大概又顽皮了,只是此事需要大做文章的报上去吗,习武多年的姜筠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小陛下和那个宫女一如泥鳅一般溜进黑夜里不见了。
  凭借着裴灵祈这块活字招牌裴宣很幸运的溜了进去,进出只需注意一件事,那就是千万别碰上子书谨的心腹。
  又正值换值,大多数人压根没空注意她们俩,子书谨今夜还有政事要处置。
  外头不知来了什么朝臣,大晚上的还在孜孜不倦的吵架,有太后和重臣,换班头一茬也是先紧着前殿后面反而宽松。
  当然,也根本没人想到竟有皇帝潜入紫宸殿行窃的事情发生。
  真要算起来还是两个皇帝。
  紫宸殿偏殿常年烧着碳火,未免殿中沉闷积了烟尘窗户是一直开着的,换班的空隙里无人发觉窗边多了两串脚印。
  裴宣和裴灵祈屏息缩在窗台下,等最后一批宫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迫不及待的钻了出来,闪身进入最里间的小书房。
  “哇,你怎么知道这个小书房的!”裴灵祈兴奋不已,环顾四周,“母后都没让我来过!”
  这个小书房还在母后处理政事的书房后面,她再小一点的时候母后时常将她抱在膝上处理政务,她每次往这个方向来母后都会唤人将她抱走。
  “笨呐,从外面一看不就知道了吗?”裴宣随口敷衍了一下,目光来回巡视。
  这里曾是她的暗室。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这里没有窗,只在屋檐用了几片琉璃瓦,天气晴朗的时候仰头可以看见点点星空,落雨时则可见雨打屋檐,若是不愿意看还有一个机括可以将琉璃瓦遮住。
  几盏鲛灯常年不灭,四面墙壁上作成小格,里面放着无数不知名的小玩意儿。
  裴宣看似洒脱不羁,其实骨子里很念旧,哪怕御极四海也无法舍弃的一些东西都放在这里。
  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有三岁娘亲给她搜罗的第一本千字文,五岁她爹给她做的第一把小木弓,八岁姑姑送给她的鹅卵石石雕,十岁舅舅送给她的第一把小剑。
  这小小一方暗室几乎贯穿了昭帝裴宣一生的时光。
  子书谨继承这里后并未做大的改动,只在东面增加了一整面巨大的书架,堆放着她收集的各色典籍。
  身居高位在很多时候无数抉择除了自己无人可诉,郑牡丹不行,子书谨也不行,她曾经喜欢掐灭所有灯一个人坐在无边黑暗里,在黑暗中独自思量,这里是陪伴她最久的地方。
  裴宣微微闭目,空气里是书卷微微干燥的墨香。
  “从外面怎么看出来的?”裴灵祈追着问。
  “在外面走的时候没记过脚步吗?走了至少七丈,一个偏殿哪儿有这么长啊。”用脑子随便一想就知道肯定有隐藏的空间啊。
  裴灵祈顿悟:“你怎么也会数脚步啊,母后也叫我数,可我一数数就犯困。”
  她甚至只是想一下就打了个哈欠。
  裴宣沉默了,怎么这也遗传我啊。
  还好裴灵祈很快被新玩意儿吸引了:“哇!那是什么?好漂亮的小木弓和小石头!”
  “那是你碰了屁股被打烂的东西,”裴宣无情制止,蹲下身随手抽开抽屉,“拿了东西快溜。”
  裴灵祈一听赶紧缩回爪子老实了。
  这张书桌有些年代了,显得古拙,抽屉更是大的很,按照子书谨的性子收缴的小玩意儿一般都会放在这儿。
  裴宣拉开木屉,冷不丁出现了一张半卷的宣纸,一身玄色帝王冕服,在灯火下显得清瘦的下颌和一截苍白的脖颈。
  裴宣的手一顿,竟没第一时间推开。
  “哇,这是谁?怎么和孤穿一样的衣裳?”裴灵祈身高不够努力踮着脚凑上过来看热闹,一双大眼睛恨不得钻进去看个新奇。
  谁先谁后啊,你个小破孩搞搞清楚好不好。
  裴宣伸手预备把宣纸合上:“找拓版要紧,不然你母后等一会儿回来了有你好看了。”
  她匆匆把宣纸拨到一边,伸手在黑暗里摸索,不一会儿果然摸到一个类似的玩意儿,就是抽屉大了有点深,她把一只胳膊伸进去努力探了探。
  幸好她手长勾到了。
  等她回过头裴灵祈竟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那副画,正得意的冲她眨眼。
  “孤偏要看!”
  有什么好看的。
  裴灵祈低下头看向那张快有她高的画,脸上一下子出现了疑惑的表情,而后是生气,漂亮秀气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很有些气急败坏。
  “母后竟然给你画不给我画!”
  因为裴灵祈裴宣不得不直视画面中年轻的女子,她着一身玄黑的帝王冕服,似乎是在一场庄严的宫宴过后,兴许是喝多了酒,一只手撑在额边,微微闭目。
  她身形清瘦,脸颊便也显得削瘦,轮廓是瓜子脸,额头有一个小小的美人尖,兴许是修改过很多次,眼睫处显得有些模糊。
  眼眸睡着的时候显得微弯,让平素威仪的人显得不那么威严。
  她微微蹙眉,哪怕在睡梦中也好像有无限的,无法抹去的愁苦。
  原来我睡着的时候这么苦大仇深吗?
  裴宣不禁有点怀疑,她下意识想摸摸自己的眉眼,然后又一想,哦,摸了也没用,换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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