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子书珏坦然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随手拨弄了一下毛领边的一颗绯红珠子。
  “裴大人知道这是什么不?”
  “赤灵白日联青星。”裴宣仔细瞅了一眼,适时拍了一下马屁,“赤灵珠,宁侯好眼光啊。”
  其实就是个海珍珠因为天生绯红炒的水涨船高,要看运气打捞,多的一年几十颗,年景不好的时候几颗也是有的,品相完美的更是万中无一。
  少年时她爹赐给什么美人一匣子惹的她娘不高兴,她和郑牡丹偷偷把那匣子的珠子偷出来给她娘。
  她娘抚摸着她的鬓发,坐在高高的凤位上平静的说:“宣宣,你不明白,不是这一匣子赤珠的事。”
  年少的她其实未必不明白,她只是恐惧于将要发生的事,做出这样微薄的不足为道的努力,期望那场风暴不要降临。
  虽然明知是螳臂当车。
  整个后宫抓贼抓的轰轰烈烈,最后抓到她头上还被人嚷嚷着要严惩。
  她直接跳到她爹脸上喊有本事打死我啊老头,她爹那时候还年轻的很,被叫老头气疯了,但最后也不了了之。
  可怜的郑牡丹主动给她背了锅,替她挨了一顿板子,那个曾经盛极一时的美人从此失宠,再无音讯,裴宣都快不记得了。
  却仍记得这一匣子绯红的珠子,红的好像沾了谁的血一样。
  子书珏微微挑眉,似乎没想到这货竟然这么识货不是个文盲,她叹了一声:“这一枚赤灵珠就价值五千两银子,三颗就是一万五千两,这样的成色还是有价无市,更不必算我这身南锦顶尖的绣娘半年织成的衣裳。”
  “裴大人,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小侯要供养这些可不得花大力气四处筹措银子吗?”子书珏唉声叹气。
  还好我没有这么烧钱的爱好,我的爱好是存钱,存够白花花的银子,可惜,这个世上花钱的事总是这么多。
  “所以银子......”子书珏明示。
  “哎呀。”马车好似突然碾过了什么东西,马车剧烈晃动,裴宣一个没坐稳往前一扑,一杯好茶霎时间全倒在了子书珏那件绣的密密麻麻的披风上。
  “什么路呀,这真是......”裴宣连忙手忙脚乱的过去拿手帕给子书珏擦拭茶水,一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宁侯没烫着吧?”
  子书珏面带微笑的扯回自己的袖子:“现在是五万五千两了。”
  “这......下官暂时没这么多钱先赊账吧。”裴宣一时语塞,但还是勇敢的说了出来。
  “赊账?”子书珏磨了磨牙,上下打量了裴宣一遍,一身寒酸官服,没一点值钱饰品,看起来打包卖了也就值个几十两银子,不知道给太后怎么当的面首,一点银子都没搜刮下来,“本侯凭什么信你呢?”
  “我可以把裴府抵押给宁侯呀,”裴宣说的毫不心虚,“以裴府的位置值个十几万两一点不成问题啊,只要您能收到。”
  只要你能把裴远珍赶走就行。
  “裴大人这话说的。”子书珏失笑,跟放屁有什么区别?
  宅子是你的吗?你就抵押了。
  “我知道宁侯在想什么,可裴府确实属于下官,裴远珍入赘至裴家,这一脉无论论亲疏远近还是宗室族谱,要写的都是我的名字。”
  “我的东西,从不假手于人。”裴宣定定的道。
  因为我也没什么东西。
  “再说宁侯不是说我日后大有可为吗?宁侯就当为以后投资?等我日后真的大有可为一定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
  黑心讹诈骗我进狼窝的大缺大德。
  “裴大人伶牙俐齿,”子书珏微笑,“当然一时拿不出也是有的,大家互为同僚,本侯就宽限些时日,利息按一日三钱算,裴大人立个字据吧。”
  立就立裴宣非常爽快,签字画押的是裴岁夕关我裴宣什么事?
  立完字据刚好到了裴府门口,裴宣道了谢单脚跳下马车,马车外寒风一吹冷的她瑟缩了一下。
  她长出了一口气。
  带出来了。
  “小姐!”灵书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看见她马上快步跑来将一把大伞撑着她头上,风雪被隔绝在外,她任由灵书把一只套了兔子毛的手炉递到她手中。
  在暖和的手炉里她才敢将掌心的东西放下。
  刚刚趁着泼茶那一瞬从子书珏那儿顺回来的,这玩意儿有棱有角,触手生温,是玉做的一个小玩意儿,她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它是何等精巧绝伦。
  跟这玩意相比赤灵珠都显得价格平易近人了。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绿蚁杯。
  化自白乐天的诗,乃是太祖皇后留下的遗物。
  真正能保命的玩意儿。
  第44章 拥有这杯子就会被子书谨追杀到天涯海角。
  不知道别人小时候有没有听过,反正裴宣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这个世上有一个酒中仙留下的酒杯,据说往里面灌入清水就能倒出黄金一样的酒水。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拥有这个酒杯不仅能延年益寿还能青春永驻。
  她对里面的酒能不能延年益寿没有兴趣,她在想这么好的无本买卖她很快就能靠卖酒发家致富了呀。
  她甚至曾经躺在草堆上幻想过一杯酒该定几文钱,卖多少杯能换一个肉包子。
  然后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这个想法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很想实施,因为她手里这只绿蚁杯真的能倒入清水倒出酒水。
  这玩意儿据说是前朝皇室的国宝,百年前怀广帝幼女逢珠公主出嫁,帝将此杯赠给公主流入当时的儒林世家孟家,从此此物一直在孟家流转。
  当年义军破开皇城,前朝皇室如丧家之犬弃城而逃,甚至连自家姻亲朝臣都弃之不顾。
  恐遭清洗的世家朝臣以孟家为首退至南淮一带一处易守难攻的山城固守。
  裴宣爹管他什么难不难守,铺满火药燃油把山下砍出一条隔火带直接开烧,烧他个十天半个月,再硬的骨头也给他烧酥了一捏就碎。
  她娘不愿见一城百姓为此丧命,亲身前去劝降。
  事实证明这个世上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穷苦樵夫想活的终究还是占了多数,她娘游说数日与孟家歃血为盟,而后孟家开城受降。
  她娘许诺除恶贯满盈者不伤性命,允许前朝后人再参科举,查抄家私留其贴身财物。
  一场战祸消弭无形,在乱世之中她爹外号屠夫的名号下为这群文人谋了一条生路。
  孟家为表感谢同时也因为惧怕怀璧其罪将绿蚁杯赠给裴宣娘,裴宣娘无意夺人所爱,只答应暂为保管,等孟家安定下来可来相取。
  孟家立下誓言若以此杯相见,刀山火海孟家义不容辞。
  要不她爹老是骂文人是打不死的蚂蚱呢,这不距离当年也没多少年孟家还真起来了。
  他们不敢回皇城便在长江以南开设书院授课,如今朝中孟氏弟子一茬接着一茬的往外冒。
  真正有底蕴的世家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现在拿这杯子去找姓孟的,别的不说,弄垮裴远珍一家是绰绰有余了。
  外面又在下雪,冷风呼呼的往门缝里钻,随着冷风进来的还有刺耳的嘶拉声,锯木头的声音锲而不舍的钻进门里。
  裴宣有时候也挺佩服赵姨娘的,这大冷天的轮班找人锯木头大晚上的也不带停一下,就是为了折腾她。
  裴宣往被窝深处窝了窝,把那精巧的杯子在手里转了一圈。
  这玩意又小又轻造型像只清瘦拉长的铃兰花,摸在手里杯壁薄的跟纸片一样,好像一捏就会碎。
  要是只有孟家那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倒也不值得这么贵重。
  当年几十路反王以她爹为首打进来,打天下不容易分天下的时候更是难上加难,开始撕咬利益的时候联盟骤然破裂。
  除了雍州王之乱外大大小小起码还有十几次动乱。
  在裴宣记忆里有段时间身边一直在见血,熟悉的姨姨娘娘叔叔伯伯都卷进去过。
  前朝驯化了几百年让百姓觉得皇帝老儿不可冒犯,现在换你姓裴的凭什么啊?
  什么天命在你?你有啥特别的?当年打天下的时候你不一样是肉体凡胎,也没见刀砍过来的时候避开你,箭射过来的时候放过你,刀削了肉你也哭爹喊娘的闹腾不是。
  凭什么你现在要当皇帝?我们就只能给你伏低做小?
  不服,那就要争!争个头破血流,争个你死我活。
  血脉相连的亲兄妹也能反目成仇,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牢不可破的呢?
  无数的人命疯狂的填补进去,然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争权夺利有着疯狂的向往,对那把椅子有着那么强烈的渴望。
  其中有一部分人是真的因为活不下去才造反也真的只想活着,他们无法对同生共死的同袍下手,然而身处混沌他们无法独善其身。
  你不杀别人,他们拉拢不了你就会怀疑你被别人拉拢过去,又怕你去告密,就会想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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