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要去喂药,裴灵祈自然要裴宣来抱。
当那个软软热热的小身体被靠进她怀里时裴宣还是觉得心脏被烫的紧缩了一下。
她在发热,她还那么小,缩起来只是小小的一团,一只手就可以完全拎起来,被从母后怀里抱走也只是很无力的挣扎了一下,似是在害怕。
这是她的女儿,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延续。
裴宣有些无措甚至是有些慌张的轻轻拍了拍裴灵祈的背,她果然不再挣扎,依恋的痛苦的往新的热源钻去。
子书谨的手顿了一下,将药吹凉后凑近裴灵祈嘴边,裴灵祈昏迷着喂不太进去。
喂进去一口药她能喝三分之一都算好的,那药大约很苦,裴灵祈在睡梦中都在抗拒小身体一直往裴宣怀里缩,眼角都沁出了几滴眼泪。
“灵祈,听话,喝药。”子书谨喂不进去,素来冷静的人也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母后......母后......”裴灵祈气若游丝的呢喃,声音小的跟猫儿一样,呢喃完嘴唇紧闭,就是灌不进去。
裴宣也算心如铁石了,她前生所有血脉相连的亲人都已魂飞魄散,她当了太久的孤家寡人其实已经习惯了亲缘淡薄。
她时刻告诉自己裴宣早就死了,你现在只是裴岁夕,但真的面对这个孩子时她发现她还是没办法做到那么冷静。
这个幼弱的女孩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悄然握紧裴灵祈发烫的手,将下巴贴在女孩细软的发上,“没事的,不怕。”
她细声安慰完转头去看广百:“麻烦广百大人去备一碗蜜水。”
蜜水?太后有令要节制陛下食用甜食,她忙去瞥太后神色,见太后并无异议,这才应了一声快步出去。
不多时广百就捧了一碗蜜水来,裴宣先尝了一口,不出所料是宫中所用的百花蜜,名贵清甜看重的是一个雅致。
贵人用的东西往往都是如此,九转十八弯,讲究一个温和适宜,不可太甜太咸太腻,裴宣摇头:“去换一种蜜,要够甜。”
其他人尚未从她逾矩的动作中反应过来,都去看太后的面色。
看太后是否要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女官拖出去。
素来端庄持重的太后只是无声的看着面前的人,那目光太过复杂有那么一瞬间竟好似涌动着什么,偏偏裴宣此刻心思全投在裴灵祈身上竟一无所知。
广百立即去换了一种蜜,不够名贵但绝对够甜。
裴宣开始往裴灵祈嘴里灌,蜜水不像煎熬了几个时辰用了无数珍奇的药珍贵,裴宣也不怕她吐,吐了就再大勺大勺的喂。
动作大的一旁的人都觉得吓人。
裴灵祈从一开始挣扎的特别厉害,声音都开始抖了,一副死活不要喝的模样,子书谨的手都开始揪紧,但裴宣不停。
过了约莫片刻,剧烈的挣扎突然停止了。
裴宣又灌了一勺,这一次裴灵祈不再乱动,一口下去竟然只吐出一半。
裴宣松了口气,继续给她喂,渐渐的裴灵祈不再双唇紧锁,半昏迷的女孩甚至能主动张开一条缝隙等待甜水。
子书谨:“......”
裴宣缓缓松了口气,抬头道:“太后,现在可以喂药了。”
可怜的裴灵祈全然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仍然张着嘴期待接下来的蜜水,然后就被喂了满满一勺子苦药。
“呜......”小家伙开始哼哼唧唧但是没用,情况已经稳定了一些,裴宣按住她无意识挣扎的手臂,子书谨快速几勺子喂下去,很快就将一碗药解决完。
“呜......”终于喂完药,裴灵祈委屈的直往裴宣怀里钻,把小脸埋的一点也不露出来。
小可怜,裴宣把她挣扎乱了的头发拢到耳后。
待抬起眼时发觉子书谨还在看着她,那目光看的裴宣心里一跳,刚刚太惹眼了,裴宣立即低下头,背后开始冒冷汗,忐忑的开口:“太后,臣罪该万死。”
刚刚还挺有威严的,一对上太后就又是一副怂样了,广百心里不免有些复杂,若是面对太后能再有几分沉凝便像极了先帝,可惜了......
裴宣丝毫不知道广百的可惜,如果知道只会觉得那更好了,她要是太像先帝才更玩完了。
子书谨一抬手,一旁的宫人赶忙将药碗接过,她亲自伸手过去扯下裴灵祈盖在身上的毯子。
未免裴灵祈往外吐药打湿了衣裳不好更换,宫人在她身上披了一件厚羊绒毯子,扯去打湿的广百立即送来一件新的轻轻盖在小姑娘身上。
她呼吸还是不太好,但心脏处起伏已经渐渐规律,不再显得太过急促。
子书谨伸手将裴灵祈接回了自己怀里,裴宣便替裴灵祈小心理了一下交换时揉皱的衣裳。
“你是如何想到给陛下灌甜水的?”子书谨的声音冷不防传了过来。
她抱小孩的姿势比裴宣这个新手半吊子好的多,一手轻拍女孩后背,姿势果然舒服了许多。
子书谨抱了这个女孩五年,自己确实缺席了她太多年的人生。
“臣幼时家贫,有一回生病时也是这样,母亲给我找的药怎么也灌不下去,后来不知从哪里寻到了一块糖让我含在嘴里,我便慢慢张开了嘴。”
“臣看陛下很喜欢吃糖,便想着试一试,不想真的有用。”
但她小时候没吃的纯粹是因为穷的,小裴灵祈都富有四海了还吃不上糖真是没天理,打这么多年天下结果孩子连块糖也吃不上,可怜见的。
要说怎么发现的还是那块糯米糕。
她自己做的糯米糕其实手艺不算好,如果说唯一有什么优点的话就是为了迎合自己的口味糖放的多多的,就这种民间手艺裴灵祈都珍惜的咬一口等半天,可见是有多馋糖。
她决定给裴灵祈小小的争取一下:“臣跟随陛下,观陛下体弱,一日要吃数次药,药丸汤药,有时还要泡药浴,陛下毕竟年幼......”
子书谨冷冷看着她。
裴宣吸了一口气:“生死本就是天命,多数由不得人,世间常说帝王万岁,从古至今又有哪个当真活到过,既是如此,又何妨顺着一些她的意呢?”
先帝也不过二十而薨,让她活的高兴些不好吗?
“放肆——”
第46章 可太后,您现在就在做无用之事啊
“微臣知错。”裴宣撑着一条腿站起来从容俯身跪下去,她没什么意外的,甚至都有点习惯了。
子书谨其人性情偏执,为人淡漠,她认定的事情谁也无法扭转,裴宣不行,裴灵祈不行,更遑论一个小小的裴岁夕。
紫宸殿的地砖冬日烘的暖热理应是不会冷的,可裴宣跪下去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冰,她低着头,静待自己的处置。
话既已出便无收回的道理,她也甘愿受罚。
不甘愿也没办法了。
紫宸殿一时静可闻针,刚刚因陛下病情稍稳而缓和的气氛再次凝固,在场诸人皆是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子书谨的眼中似有千丈波涛汹涌。
太后积威甚重,便是骄狂如平南王,恩宠深厚如宁侯也不敢如此触太后霉头。
正想着平南王,外头便传来焦急的呼声:“殿下、殿下、不可.....不可呀......”
未有宣召不得入内,郑希言急怒之下哪里管得这些,随着内侍声音愈急,她的脚步声就越近,不过片刻便大步闯了进来。
当然也是内侍并没有特别认真阻拦的缘故。
平南王极为爱护年幼的陛下,听闻病重必然会赶来这是早有预料的事。
裴宣低着头只能看见郑牡丹的衣摆,藏青的披风滚着狰狞的蟒纹,又被她带着血锈的长靴踩在脚下。
她应该是冒雪赶来,衣裙上的雪被热气一蒸化作了水珠洇湿了袖摆。
郑希言也看见了这个小女官,她瘸了一条腿跪在那里,低垂着眉眼,低阶官员冬天的官服不太厚实,勾勒出略显削瘦的腰身和一截修长的脖颈。
郑希言步子慢了一瞬,似是怕身上寒气惊扰了病重的裴灵祈,随手将披风一扯,一旁宫人连忙接住。
“要跪滚出去跪,莫在这里挡路。”她路过裴宣冷冷开口。
平南王豢养了不少江湖医者,这些杏林高手不愿受宫廷束缚,又因为各种原因被平南王收入麾下,等待要起用时便跟随入宫,此刻也已等在外殿,若是要进来瞧脉殿内便免不得拥挤。
郑希言在帮她,逃过了子书谨正面怒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姑且算她良心发现有点灵性了吧。
小家伙反正开口能喝下药了,郑牡丹手下好像还真有几个能人异士,她还不想在这儿呆了呢,滚出去就滚出去。
裴宣从善如流的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出了紫宸殿。
然后自己找了个地方跪下了。
大雪纷纷扬扬,千重宫阙都已落了白,她跪在那里很快就有雪落在她肩头,发上,眉梢。
不一会儿一旁再度传来脚步声,一袭银紫的重叠长裙在她身边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