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里面空空如也,曾经堆积如山的东西无影无踪,只有一堆黄土静悄悄的塌陷。
  正中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画卷,那不是什么名家大作,所以没有被盗取的价值。
  画卷上只有一个女子,她显得平凡而温婉,单眼皮,略长的眼睛,脸颊很圆,她没有看向画外,只是朝一侧眺望着。
  作这副画的人大约是偷看,于是只留下一张侧脸。
  裴远珍的手在发抖,他嘴唇张合,许久猛地瘫坐在了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66章 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
  裴宣拿着那瓶药有点纠结,理智告诉她接触郑牡丹会不好,可如果不带牡丹一点儿安慰都没有。
  找个不惹人注意的时机,或者能找个人转交就好了。
  裴宣把东西收起来,冷不妨瞧见腕上那只透亮的镯子,她不喜欢任何饰品,小时候觉得那是束缚,妨碍她爬树逗鸟下河摸鱼,长大了觉得那是枷锁。
  一只漂亮的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金丝雀才会被装饰成各种适合把玩的模样。
  这是子书谨对她的小白脸儿的期望吗?还是对曾经的裴宣的期望呢?在先帝身上没成功所以放替身身上?
  “小姐,”灵书打断了他的思考,“府外来了好些人,我偷着听了几句,好像不是给老爷拜年的,是来给小姐拜年的!”
  “哦?”裴宣把袖子往前移了移遮住镯子,“有哪些人啊?”
  “有一个说是户部侍郎的侄女,还有一个是什么广安侯的妹妹,还有一个是什么衙门的五品官,说和小姐小时候还一块儿念过书呢。”
  灵书一眼可见的高兴,想当初小姐刚回来的时候多寒碜啊,都说二小姐从小在城里长大呼朋引伴比大小姐这个正经的宗室女还要风光,她当时听了心里可不是滋味儿了。
  还好小姐争气,这才第一年就结识了这么多友伴。
  户部是肥差呀,广安侯在淮南做官更是富庶之地,这些人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东西,知道太后身边有个得欢心的人想上赶着巴结又落不下这张老脸,都让小辈来探探路。
  有人送礼不要白不要,裴宣非常欢迎:“快请!快请!贵客临门!要好生招待啊?怎么能关在门外不让进来呢?”
  众人本来还很好奇,这哪儿来的村姑得了太后青眼,寻思也探听探听太后的喜好,以后也多送几个去。
  一见裴宣立刻老实了,长这样确实是老天奶赏饭吃,寻常人确实找不着,就是找着了也不敢送啊,敢送的才是勇士。
  对着裴宣就是天花乱坠一顿夸,末了看见裴宣生存环境如此之恶劣纷纷对裴远珍口诛笔伐。
  “早就听闻裴大人宠妾灭妻,竟如此对待原配夫人的女儿,实在是愧对天地愧对陛下啊,回头我定将此事上书太后!”
  至于太后肯不肯替小心肝出头,这就是太后的事儿了,既讨好了小白脸儿,又试探了太后心意,还能顺便踩一脚裴远珍实在是一举三得的好主意。
  要是太后惩治了裴远珍就说明太后是真心疼这小女宠,要是太后不准备动手那就是玩玩罢了,也不值当继续结交。
  裴宣表示好意我心领了,东西我收下了,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在我微末之时对我的救济,等我发达了一定在太后面前替你们多多美言。
  宾主尽欢的当天晚上裴宣就被招入了宫中。
  入宫时子书谨正在练字,裴宣重生后已经很少看见子书谨有这个闲心,子书谨练字最多的那几年是在裴宣当皇太女的时候。
  裴宣她爹忌惮子书谨,恰逢子书谨受伤给了她一个太女太傅的闲职发配。
  官位说出去那是一顶一的高,就是没什么实权,她就每天练字,顺手还带着裴宣一起练。
  裴宣练字是没什么定力的,时不时就想去看窗外山泉里的游鱼,书桌上插着的几枝梅花,反正都比干巴巴的练字有趣儿。
  她的字只有形,但无骨,她对待练字是完成任务就行。
  子书谨的字是看起来温润平和,但风骨强劲,这种强劲在一开始显得很分明,她用了两年去特意修改,一直到最后她上书时已经藏的很好。
  好的让人真的信她一心只想归隐田园,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还有人想给她推销郊外没用的荒山,发誓让她过上梦寐以求的田园生活。
  子书谨当时肯定很想砍了那个骗子,但为了维持她无心恋权的人设竟然硬生生把那块儿荒山买下来了。
  想到这里裴宣没忍住笑。
  她只是弯了一下嘴角,一点儿动静没发出来,谁曾想还是被发觉了,子书谨无声看了过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沉静如湖像是在询问她笑什么。
  “太后的字写的真好,想到臣的字,相比之下不免有些自惭形秽,所以忍不住苦笑。”裴宣已经学会了保命的秘籍,无论什么事先夸了再说。
  子书谨不知信是没信,只是略让出一个位置:“过来写两个字让哀家看看。”
  这点裴宣倒是不慌,她上辈子右手残疾,一直都是左撇子,这辈子发现右手好了照着裴岁夕的字苦练了半年,不说脱胎换骨也跟先帝判若两人。
  她上前两步接过笔,想着不知写什么好,忽然看见子书谨在写的是卓君的《怨郎诗》。
  一朝别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
  裴宣:“......”
  她觉得子书谨是不是在暗示她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写下一句: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
  忘了先帝那把烂骨头吧,有这个心力不如多吃两顿饭的,吃饱了什么也不用想了。
  写完她抬起一点眼帘偷偷观察子书谨,她似乎只是看字,神色未变:“你的字太浮躁,想的太多并不容易定。”
  她从后环过裴宣微微俯身握住她的手,有幽冷的白梅香气贴近,裴宣不自觉站直了一点,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与子书谨紧紧相贴。
  今天外界仍然在下雪,她吹了一路风雪而来,此刻相拥的姿势让她全身上下骤然陷入一片如春的温暖,她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
  “专心。”子书谨提醒。
  你靠的这么近在我耳边说话,这谁能专得了心啊?
  裴宣在心里悄悄嘀咕,好在子书谨年少给她当老师那点子余威尚在,她强令自己稳住心神把注意力放在笔尖。
  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子书谨是不是刚刚沐浴,头发有稍微濡湿,贴在她脖颈有些痒。
  子书谨握着她的手,像年少时握着那个皮的像猴一样的少女写字一样。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
  在第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她就有所猜测,写完发现果然是这句。
  这是出自司马相如为陈阿娇所做的《长门赋》。
  写的是陈阿娇在睡梦中恍惚觉得帝王在身旁,梦醒后却发觉只是大梦一场的悲哀与失落。
  长门赋本身就是挽留帝王再诉衷情的诗句。
  你是在写裴岁夕只是你的大梦一场,还是告诉我你对先帝的日夜思念?
  裴宣盯着面前两行字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也慢慢低到不可闻,你是有察觉还是已经笃定?亦或只是单纯的对女宠暂排苦思?
  这三段诗都围绕负心衷情和背叛所作,子书谨你籍此想说些什么呢?
  她不敢问,子书谨倒是先开了口:“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怎么不写后一句‘锦水汤汤,与君长绝’。”
  子书谨的语气尚显温和,只是有点儿凉凉的。
  这怎么敢说的呀?这话太重了,她不敢落笔,怕万一惹子书谨不高兴罚她抄个千百来遍手就算是残了。
  她的手好不容易恢复可不能出事。
  但说话要讲究委婉。
  “因为臣对太后的劝慰重在前一句,臣观太后每次用膳都进的不多,如今天下大任加于太后一身,太后更要保重身体。”
  “那你日后同哀家一同用膳。”子书谨平静的做了决定。
  挖了坑结果自己掉进去的裴宣:“......是。”
  就当免费蹭到太后的饭了,太后的御膳肯定比她一个芝麻小官儿的好。
  墨汁已经干了,子书谨握着她的手去蘸了新墨,又换了一张新宣:“你的字很浮躁,在想些什么?”
  那可太多了,你除夕夜发现谁漏了马脚?裴家和我那便宜舅舅到底有什么阴谋?谁这么恨裴灵祈?以及你放小不点出宫究竟是疼爱女儿还是拿她当钓鱼的鱼饵?
  我呢?我是鱼饵还是鱼钩?你认出来了是吗?还是没有,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以及京城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为什么我每次一靠近这儿就会倒霉?简直是心力交瘁啊。
  但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回答太后的问题,隔的太近骗她容易被拆穿。
  裴宣思衬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有些事臣暂时还没有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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