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裴宣收敛了神色,不自觉的低叹了口气,她转身将伞放在檐下,将罩在外头略厚的外袍摘下仔细抖落雨水挂在墙壁之上,仅着一袭浅青的薄裙走向子书谨。
  一如走向她无可逃脱的命运。
  她终于走到子书谨身侧,少女双臂撑在竹椅两侧,漆黑透亮的眼睛如雨洗过:“太后,您说过您不会强迫我的。”
  她微微下压,绸缎般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瀑布般流泻而下,堆叠在太后肩头。
  她身上清浅的皂角香气若隐若现,子书谨眼里生出几分迷恋,目光代替指尖慢慢攀爬上少女尤显青稚的面容,如同一寸寸抚摸而过。
  她没有开口说过,但她的行动无一不在表明这件事。
  她不会强迫她的。
  “那是对听话姑娘的特许,”子书谨微牵嘴角,握住她一只手,将那只把玩许久的镯子套进她的手腕,“你听话吗?嗯?”
  你几乎从来没有听过我的话,甚至现在还企图摆脱我。
  镯子的大小正好,但正好的镯子戴进去通常需要润一下手腕,子书谨硬戴上去,裴宣的手腕有些疼还有些发烫。
  那只镯子在子书谨手中待了太久,冰冷无情的玉质也染上细腻的温度,盈润的坠在她的腕间,衬着少女的手愈发细瘦修长。
  子书谨细细观摩着那只镯子妥帖的贴合少女手腕的皮肉,不容置疑的道:“戴着。”
  她牵引着这只手落在心脏处,缓缓的贴合心脏。
  窗外惊雷一阵又一阵大雨,不间断的敲落在屋檐,几乎像一首不间断的乐曲,与镯子叮当不断的声音相映成趣。
  冬日的雨总是如此,又深又重,滴落的如此之急,让人招架不住。
  连天雨幕不肯停歇,一阵又一阵。
  直到裴远珍踩着大雨而来,灵书手足无措的被拦在院落外,一面担心还在烧的茶水,一面担心无踪迹的小姐,看见老爷平时再也不喜欢好歹是熟悉的人,忍不住凑上前去。
  “老爷,小姐惹上什么人了.......”
  裴远珍嘴唇抖了抖,一张老脸煞白,他站在院外,广百无声而冰冷的守在门口,不肯通融半分。
  “太后,老臣有要事求见。”他忽地加重声音道。
  “......”子书谨骤然抓住少女落在她心口的手腕紧了紧,她有些出汗,鬓发微散,但在这种不够端庄的情态里却有些引人沉溺,她吐出一口浊气去看偏向窗边的少女,语调含笑,“你不够专心啊。”
  更像是一种威胁。
  裴宣鸦羽似的眼睫垂下目光落回她身上,与抓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当着三朝老臣的面,狎玩重臣的女儿,太后不心虚吗?”
  子书谨犹如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想哼笑一声,又被突然而至的急雨搅得一阵沉默,眉头紧蹙,低低哼了一声,许久涣散的眼神才渐渐凝起一丝心神。
  “太后执意让臣带着这只镯子,是因为这是太祖皇后的遗物?”裴宣忽而俯身,镯子清脆的玉质与木质的床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话带着笑意,那双眼睛却没什么笑意。
  子书谨闭上眼,在滔天的雨幕中忽地伸手将人按在心口,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魂魄都游离了此地,许久许久才勉强找回一丝神志。
  她闷笑了一声:“是啊,太祖皇后说这是传给太女妃的见礼......”
  “宣宣.......陛下......陛下......”她的语调逐渐混乱,或高或低,让人听不分明。
  太后的声音逐渐和连绵不断的雨声搅合在一起,直到暮色将至,薄暮的光阴笼罩了四野。
  昏暗的天色里没有人点灯,一个影子翻身而起,随意披了件衣裳下了床。
  子书谨睁开眼,因为嗓子有些嘶哑而显得少了几分威严:“你去哪儿?”
  没有人回答她,天地间只有几滴雨水悄悄的从屋檐滴落,一场大雨停下了。
  裴宣打开炉子随手拨了拨,碳火早就熄了,只留下一片灰烬,她用手贴在陶土罐子的一侧,温热的,水已经开了一次。
  能喝。
  她随手拿了自己的茶杯倒了一杯水,转身走回里间。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了。
  第69章 太后在臣心中永远独一无二。
  雨声如漏,很快就是一夜过去。
  大雨渐渐停歇,灵书从一开始手足无措的在一旁焦急等待,到后来受不住眼帘开始打架。
  突然空旷的院落里响起吱呀一声,有人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灵书一个机灵醒了过来。
  如墨的夜色里走出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青丝披散至肩,身上披着件藏青色的披风,整个人有些凌乱,但有一种很难说清的感觉。
  “烦请广百大人备一辆马车。”裴宣开口,她这话没头没尾,广百却没惊讶只是低头应是。
  她转身又回到院子里,灵书来不及上去搭话,只莫名觉得今天的小姐好像很不一样。
  炉子里重新烧的热水还在咕噜咕噜冒泡,裴宣打了井水上来,加进滚开的热水兑成温水,用手试过温度后放到榻边。
  榻上的人眉眼间有少许倦意在榻上小憩,鬓角微微汗湿,胸脯还在有些激烈的起伏,凌乱的长发铺在榻上有某种餍足感。
  裴宣沉默了一下,拧干了帕子坐在榻边:“太后,该洗漱了。”
  外面都是些耳聪目明的聪明人,很轻易就能嗅到情/事过后的味道,裴宣是个拉不下面皮的可怜体面人。
  子书谨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眸中光晕流转只稍微抬起一只手。
  “过来。”
  让她过去伺候她洗漱了。
  声音微微嘶哑,裴宣那点子火气慢慢就无影无踪了,虽然太后白日宣那啥,还追到她家里要求她在便宜爹和灵书面前那什么。
  但谁让她只是个小白脸呢?小白脸是没有选择的自由的,北齐皇帝还让自己的妃嫔玉体横陈在臣子面前,这就是依附于人的下场啊。
  不要再摆烂了裴宣,兢兢业业起来啊。
  裴宣在心里把自己吐槽了一遍,认命的伸手捞起尊贵的太后,让太后倚靠在她怀里,又把锦被拉至太后肩上,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太后的后背。
  背后都是薄汗一直捂着容易风寒,裴宣难得的感到有些棘手,她又不是第一天跟子书谨好,但一来是人设需要,二来她确实有点别扭。
  裴宣心里有点微妙,子书谨跟五年前不太一样,五年前的皇后是端庄严肃的,现在的太后有点肆意妄为,以前总觉得这四个字跟子书谨是没什么关系的,但确实就是有点,不对,是很多。
  她从没见过如此放纵的太后,她有点欲言又止,合着原来克己复礼清心寡欲只是对先帝的规矩不是对你的。
  还是就是身体上的不同,例如此刻靠在自己身前的某个部位格外柔软,可能是哺育了孩子的缘故吧。
  裴宣正直的两眼直视墙壁,却还是不得不清晰的面对身前的触感,好软。
  她面皮有点红,不由得去想曾经的子书谨是怎样的,端庄的皇后哪怕是受不住也不会出声,克制冰冷而且死忍。
  人一神游天外手上力气就会忍不住失控,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很不自觉的掐上了。
  她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子书谨略带哑意的声音:“水冷了。”
  她慌忙发现帕子确实冷了。
  等裴宣任劳任怨的给尊贵的太后擦拭干净准备又在找衣裳的事上犯了愁。
  人一生气就会没脑子,没脑子就会撕扯坏裙子,她不好意思出去找广百准备件衣裳,那样显得她好猴急好丢脸。
  子书谨看出了她的尴尬,给了她个台阶下:“拿件你的衣裳来。”
  裴宣如蒙大赦,立刻去选了套新年裁的衣裳,还好过年没有扣的连衣裳也不裁,不然今天就要悲剧了。
  旋即有点牙疼,新年裁新衣是不错,问题是她都穿过了,裴宣遵循的是裁都裁了一定要穿回本啊,都要穿都要试试,所以没有一件是没穿过的。
  “要不然,我还是出去.......”
  找广百大人拿一件吧。
  子书谨躺在榻上欣赏她忙忙碌碌,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闻言随手一指:“就那件吧。”
  裴宣一看是前天自己贴身穿的衣裳,她有点不太愿意又不太敢反驳,只好拿着衣裳伺候太后贴身穿上,又俯身系好腰带。
  因为子书谨是靠在床榻上所以不太好动作,裴宣只好跪在旁边屏息凝神的给她理好系带,子书谨却忽然伸手压了一下她的头。
  裴宣卧在了她的肚子上。
  “有些酸,替哀家暖一暖。”子书谨闭着眼,神色淡淡的。
  你在战场上被捅两个对穿的窟窿都能生龙活虎的继续大杀四方,折腾一夜就累了,求太后别碰瓷我了。
  裴宣一边想还是一边把两只手都贴在了子书谨肚腹两侧。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天色将明未明的幽微,子书谨倦倦依靠在榻上,一只手抚摸着腹间少女的轮廓,忽而出声:“你刚刚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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