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要不是很确信自己从前确实不认识子书珏,她就要怀疑在子书珏在指桑骂槐的骂她了。
  “哎,下官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啊。”裴宣摊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可怜样。
  子书珏闻言回过身来,晚风吹动她绛紫的裙边,夕阳落在她眼睑,衬的她琥珀色的眼像是凝结的湖泊,她嘴角没有挂着平时永远千篇一律的笑。
  冷声道:“还抄什么?走。”
  干嘛?裴宣站起身来对没有戴面具的子书珏很是好奇,这两天雨雪交加,冷的惊人,裴宣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上自己的披风,信步走入丝丝细雨当中。
  子书珏没有刻意去等她,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起居舍人院的门口,外面没有什么声音,等裴宣走出去时先是看见了一地鲜血。
  刚刚那个口出狂言的太监嘴里浸泡着一泡血,被两个御林军压住两边肩膀,鲜血还在不停的从口鼻往外涌,打湿了胸前的衣襟,他惊恐的跪在地上却发不出声来,看见裴宣出来调转方向猛地朝她猛磕头。
  他嗑的太快血一下子溅出来,裴宣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那血喷在距离她一步之遥,刺目的紧。
  她们刚出来巷子另一头便有几个着紫衣的太监匆匆赶来,那是宫中太监总管,太祖皇帝重用内监,但先帝不喜,从先帝起女帝身边心腹便以女官为主,时至今日太监在宫中地位已很是不稳,总管地位也远远比不上广百。
  子书珏并未开口,压着那两个太监的御林军当先一喝:“长宁侯奉太后旨意查案,此人一见宁侯便眼神躲闪慌乱逃走,我等追上后他还欲畏罪自尽,只好斩下他的舌头,如今正要缉拿他回天牢侯审。”
  宫里的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闻言就知道是这不长眼的开罪了长宁侯。
  长宁侯凶名在外如今又圣眷正浓如何惹得?当下连忙附和:“既是如此自然一切听凭宁侯安排。”
  子书珏这才稍微垂眼,跪在地上被斩断口舌的太监发出凄厉的呜咽声,一双眼滚下两行热泪,哪里还有刚刚盛气凌人欺凌小官时跋扈的模样。
  子书珏眉头微皱似是不耐,一旁的人立刻会意给他嘴里塞上一团布条,押着那太监告退。
  很快有宫人开始搬来木桶清水清理地面上的血迹,这是宫道,一旁就是陛下居所,不可留下这等污秽痕迹。
  鲜血的痕迹被迅速清理干净,地面重新变得一尘不染,那截舌头还歪在墙边,被宫人随手扔进装着脏水的木桶中发出噗通一声响。
  很快,这里焕然一新如同从未发生过刚刚那一幕。
  子书珏继续往前,裴宣跟在她身后,两人一时缄默着,直到走过一道长长*的宫墙,斜风细雨的一团污水里狼狈的跪着两个人。
  是裴远嫣和另一个女官。
  她们不知跪了多久,化冻的雪水浸透了她们的衣摆,显露出一种暗沉的颜色。
  裴远嫣平素高傲的脸上一片惨白,旁边的女官很不服气但同样不敢起身。
  听见脚步声这二人同时抬起头来,不期然撞入了裴宣眼中。
  裴宣跟在子书珏身后,没有去抄书,肩上披着滚边狐狸毛的披风,手里拿着一个包了暖和皮毛的暖手炉子,旁边还有子书珏的侍从为她撑着伞,细雨落不到她,看起来温暖极了。
  裴远嫣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而后不加掩饰的露出浓浓厌恶之色,她皱着眉别过了脸。
  那位萧山伯府的幺小姐一看见裴宣柳眉倒竖:“长宁侯说我等冲撞圣驾,陛下在何处下官没看见,倒是看见了长宁侯滥用私权结党营私,此事下官会告诉我父上书太后陛下!”
  啧,这是要去找爹妈告状然后去找太后告状?
  可太后是她姐姐呀,你找姐姐告妹妹状,人家怎么可能会帮你?裴宣都有点想笑了。
  子书珏丝毫不吃这一套,转动了一下扳指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本侯刚刚捉住一个犯事的内监,便查出二位与之关系匪浅私下行贿,还要劳烦二位去天牢走一趟了。”
  剩下的不需要她再开口,立刻有人上前来将两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从地上缉拿而起捂住口鼻,蛮横的朝宫外架去。
  全程都显得骄狂而无理,但似乎对于子书珏来说是常事。
  至少身边来来往往的宫人都只是避开,并没有丝毫意外。
  太后胞妹权势通天,行事残忍大概常常如此,也就是裴宣少见多怪还是第一回看见这个笑面虎动怒。
  “宁侯......”裴宣看了一眼已经暗下去的天色,终于忍不住开口。
  子书珏眉眼如霜雪覆盖始终带着冷色,冷冷道:“如果要开口求情,就把嘴闭上。”
  裴宣指向紫宸殿的方向:“我是说,我得走了。”
  “太后今晚宣我......”
  侍寝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子书珏僵了一下,这才回过头来,眼睫扇动了两下,最终微微颔首:“去吧。”
  裴宣走了两步,忽的听见后面传来声音:“本帮今日你这么大的忙,记得在长姐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子书珏脸上已经重新挂满了温和的微笑,只让人觉得心旷神怡春风满面,丝毫看不出她心底的想法。
  “下官谨记。”裴宣看了一下也换上为官专用笑容低头应下。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漆黑的宫道燃起一盏盏宫灯,在黑暗中像一座座相隔不远的孤岛,接连照亮前进的路途。
  裴宣平静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揉了揉有些疼的手腕。
  心想白抄了。
  要是早知道子书珏会为她出头,她就不会抄一下午等着晚上去告歪状。
  失策了啊,这下好了手不仅白天劳累,晚上还要劳累。
  回去的路上路过刚刚内侍断舌的地方,裴宣脚步一顿,身旁宫人提的灯笼描绘着一角红梅,透过薄薄的灯笼照出来仿佛那处还有未曾清洗干净的血色。
  裴宣脚步顿了一下,再次往前走去。
  这座宫墙里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流血,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救下所有人。
  谁也不行,皇帝也不行。
  因为有这件事的耽搁,裴宣去的时候是稍稍晚了的,广百已经等候多时,上前替她亲手除去衣帽:“裴大人可算来了,太后在等着裴大人用膳了。”
  年后广百对她的态度便更为亲切,不知是因为那一份红包,还是因为她切切实实的得了太后欢心。
  要换成别人受到当今太后第一心腹如此厚待必然要惶恐不安,裴宣却习以为常,只是有些讶异:“太后还没有用过晚膳吗?”
  广百微微点头:“在等裴大人了。”
  裴宣踏进殿中,今日她来的晚裴灵祈等不及已经吃过自去温习功课了,殿内只有子书谨一人,没有往常宫中用膳的隆重,小桌上只摆了三四道小菜,子书谨撑着额头借着灯光看着折子。
  听见她来才稍微抬起头来:“过来净手吃些东西暖一暖肠胃。”
  她没有问她为什么来晚,裴宣猜测她应该是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这座宫墙里没有任何事能够瞒过她的耳目,一举一动都要受到她的允许才能成行。
  她说的太自然了,烛火那么温和,就好像是曾经无数次在这里等待着她一同回来用膳。
  第72章 你就是答案。
  她就在灯光下静静的等待着她,像是已等待了一生那样久。
  净手的水是温热的,放着些晾干的药草和半开的花苞,是很温和的玉兰花香,新年过去不久,新鲜的玉兰已经绽上枝头。
  桌上有一碟白炸春鹅,一碟剥好的虾仁,一碟清炒冬笋和一碟清汤豆腐,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莲子汤。
  都是寻常菜色,有荤有素,很符合子书谨不偏不倚的处事态度,不过至少有她喜欢的白炸春鹅,裴宣落座后先给子书谨殷勤的夹了一筷子,这才开始用饭。
  子书谨进的不多,四样菜包括汤用的分量都是相同,裴宣很早以前就怀疑子书谨是不是没有味觉这种东西。
  吃东西是为了活着,为了更好的活着所以吃东西,至于吃什么不重要,保持固定的分量,绝不多吃一口,自律克制,绝不让旁人察觉到她有任何的偏好,给人以讨好她的机会。
  在裴宣眼里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她不信子书谨什么都吃得下去,什么都无动于衷,曾经尝试过偷偷在她吃的春卷儿里灌满了姜汁。
  结果惨遭掉包,辣的她眼泪哗哗直流猛灌了几茶壶的水还是又痛又辣,只好伸出舌头用手不停给舌头扇风,结果子书谨勃然大怒斥她不成体统。
  裴宣:“?”
  你们读书人就是麻烦。
  “唔,可我辣的收不回去,有本事你也尝一个试试?”她含混不清的反驳。
  “殿下,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随便一激就会上当。”子书谨丝毫不为所动。
  裴宣激将法也失败,转头要去找郑牡丹商量自救,又被眉头紧蹙的子书谨压着灌了一肚子冰糖水直到舌头恢复正常。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