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子书谨端肃的脸上掠过一丝微弱的笑意,却及时收回手去将她凌乱的衣襟拢了拢,正襟危坐回去,一身乌木色的长裙坠下沉重的下摆,显得威严肃重。
裴宣:?
又装上假正经了?
子书谨的看了她一眼:“陛下还在这里。”
“?”
裴宣寻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见趴在不远处的桌案上拿着毛笔的小不点正幽怨的看过来。
准确的说是看向裴宣,一双与某人有七分相似的眼睛委屈又愤愤的眨巴了一下。
母后太宠溺她了!自己早上那么早就起来洗漱穿衣温习功课上朝然后被母后提问,被夫子教导,再赶回来写今日的课业,结果回来她还在睡觉。
呜呜呜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久,哪怕母后现在已经准许她可以有珍贵的假期她也必须要早睡早起。
裴宣颇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起身坐了起来。
当太后的小情人和太后在早晨亲密些当然无可厚非,毕竟这就是小女宠的职责,但当着女儿的面就太不是东西了。
子书谨现在还是寡居了,她如此作为日后小不点掌权她恐怕就得落到邓通的结局。
听说弑母会遭天谴,那如果是当娘的已经死了借尸还魂到旁人的身体上又被女儿杀了会遭天谴吗?
裴宣忍不住发散思维,但事实上弑母会遭天谴好像也没人见过只是口口相传,她天马行空的想着,冷不防一旁递过来一杯茶。
“地暖烘了一夜,吃口茶水润一润。”
她唇色略有些苍白,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只穿了一身茉莉黄的薄裙,丝丝缕缕的长发披散在肩侧背后,因为刚刚起身的缘故显得有些毛躁和不服贴。
裴宣还在发呆,闻言有些迟钝的看过去,冬天的阳光带着疏冷落在她那双眼睛里,眸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琉璃般的光彩。
子书谨捏住茶杯的手微微一紧,继而往前一递,裴宣小心看了一眼子书谨,试探性往前探头啜了一口。
温的,流经略微干涩和发烫的喉咙,回味带着少许的清甜,不知道放的是什么茶叶,还挺好喝。
裴灵祈气闷的转过头,又忍不住偷偷回头去看,可是好像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只好自己磨磨蹭蹭的又转过来,趴在桌上自己拿起另一个杯子喝了一大口。
我自己喝!
苦的!小家伙小小的五官皱成一团。
裴宣没忍住笑了一下,旋即立刻去看子书谨,发觉她的眉头也稍稍松缓了些。
阳光暖融融的照下来,把裴灵祈皱起的五官慢慢抚平。
中午过后裴灵祈要去跟太傅学**范》不能再继续呆在紫宸殿,裴宣本来作为起居娘子要跟着一起,临走却被子书谨按下。
裴灵祈不满的直哼哼,最终也不敢说出一句话灰溜溜的逃走了。
裴宣被迫开始协助子书谨处理折子,送到子书谨案上的折子又被女官提前分为几种,一般的请安折子堆在最外层,重臣的折子在里侧,机要和加急在桌面上,批完了要重新整理好由宫人抱下去。
其实裴宣很熟这套流程,但她不太想干,一份工上五年都干麻木了,看见折子就头疼。
子书谨一看她不用她说话就知道她什么德行,也没有为难她,只命她在一旁研墨。
这就很适合裴宣了,捧着砚台磨洋工,换成其她人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都要想方设法的窥探一下朝堂机密,透露出去一丁点那都能换取万贯家财,裴宣盯着砚台是一眼都没看。
说她贪她真贪,真要给她贪,她又懒得要。
一直研墨到下午,一大摞折子终于见了底,裴宣已经在思考晚上的菜色是什么的时候广百又抱了一叠折子进来。
子书谨略抬起手做了个阻拦的姿势,广百愣了一下悄无声息的将折子原封不动的抱了回去。
裴宣瞅了一眼,没有红点,大概都是些请安的废话,不用太费心。
她眉头紧蹙,抬手按压了一下太阳穴的位置。
子书谨的头疾不知何时患上的,但已经很是严重,光是这一两日就疼了好几次。
裴宣思衬了一下,放下墨条走到子书谨背后替她按了按,子书谨面上松快了一些,微微往后靠去依靠着她的腹部。
裴宣只按了不大一会儿子书谨便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捏了捏她的手腕:“手不累?”
那还是有点累的,比较研墨也是一个需要用手的活计,昨天晚上还使用过度,手有点疼是正常的。
她不说话子书谨也已经猜到了,子书谨一只手抓住她的手,一只手从堆满折子的桌子里拿出一双雪白的护腕,将那边缘绣着青鸟纹路的护腕扣在了她手上。
“不要因年轻不知爱惜,日后有的受的。”
说的好像你年纪很大一样,这么老气横秋干嘛?好吧虽然确实比我大点。
护腕本身有些重量所以并未再饰以珠玉,但绣工精致针法细密看的出来是花了时间和银子的,裴宣下意识估价,感觉至少可以卖了买一座庭院。
至于卖了能不能活着住进去就别管了。
她戴上刚刚好,一分不差严丝合缝,子书谨端详了一下,突然带着淡淡的感怀道:“先帝的手也经常疼痛难忍,是年少时未曾养好的缘故。”
“先帝右手有疾,是在认识哀家以前。”
她把玩着裴宣的手,如同看着什么精贵漂亮的珍品,放在掌中细细端详。
“太祖皇后光风霁月,救哀家于刑场,一身箭术出神入化,只可惜先帝年少时伤了手臂无力继承,只能粗略学些内力用以自保,太祖皇后无法,便将一身武艺传给了哀家,让哀家作她的继任者。”
最近风雨飘摇你也开始追忆往昔了啊子书谨还是对着同一张脸忍不住想到过往?
子书谨将她的手翻了个面,细致整理护腕的褶将之皱一点点抚平。
“先帝活泼明灵动所有人都极好,但先帝与太祖皇后有着隔阂,哀家起初并未意识到,只以为是太祖皇后严厉,太祖宠溺些所以先帝更惧怕太祖皇后。”
“太祖皇后选哀家作传人的时候哀家突然发觉先帝是羡慕的,她嘴里说着怕累,懒惰,但她其实很羡慕。”
怎么可能不羡慕呢?万军之中直取上将首级的箭法,是多少人心驰神往的所在,她只是不能够,她只是做不到。
“当时先帝一边嘴硬一边眼睛亮亮的看着哀家,哀家便忍不住去同太祖皇后说了此事。”
你竟然还为我求过情,我都不知道,但我娘肯定没答应是吧。
“太祖皇后说先帝的手根骨曾经寸寸断裂,已无法承担拉开弓的力度,会导致旧伤复发,哀家顺势问,先帝是如何伤的手臂。”
裴宣目光稍微凝了一下又很快淡了,她微微放空的看着前方,心想怎么断的,被敌人拖断了的呗。
“你知道太祖皇后怎么说吗?”子书谨忽然问。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对死人的话没兴趣。
她有点不想假惺惺的应付但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她真诚的看向子书谨,好像真的很好奇这个答案。
“太祖皇后说,先帝的手臂之所以会如此,其过在她。”
裴宣终于顿了一下。
事情已经过去了太多年,她都有点儿记不清了,那年几岁来着反正挺小的,大概就比裴灵祈高一点儿。
那时候她爹娘在山上当土匪,她当小霸王寨主女儿,那时候天下烽烟四起到处都是绿林土匪,大家互相依靠也互相吞并,征战不休。
有一年裴宣爹娘趁着人家出去打家劫舍抄了人家老家,那家人性子很烈,一家老小战死,事后被抄了家的土匪没有回家而是销声匿迹藏在山林中。
那人特别能忍,忍了半年吧,都传说他早就跑路了,不在这儿,结果那年夏天裴宣爹在外征战,她娘在寨子里换防。
忽然有人传来消息说隔壁山头结盟的土匪遭遇了被抄家土匪的疯狂报复。
这也许是真的也许是调虎离山之计,最好的办法是按兵不动,可裴宣娘动了。
太祖皇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浊世君子兰,后来十八路反王之所以会归顺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看中了太祖皇后的威望和信誉。
浊世君子兰,多么好的赞誉啊,她也确实不曾辜负过这个美誉。
所有人都劝她按兵不动的时刻她还是动了。
她的原话是逼死仇敌一家老小的不是盟友,而是她,她不能让盟友因为他们的恩怨而无辜受累,更不能坐视不管,哪怕这是一个假消息,她也要去看一看,若这是真的因她之过误害盟友她将一生活在愧疚之中。
她带着一半人马去了,好消息,她来的及时,帮助盟友抵抗住了大批兵马,救人于危难之际。
坏消息,仇敌趁寨子兵力虚弱掳走了裴宣。
第74章 白针,她的名字叫白针。
裴宣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人对痛苦的感知总是带着逃避,但偶尔刻意记起来就能想起荒山连绵不断的小雨,她被吊在坍塌的城楼之上,手臂上捆着一圈又一圈粗糙的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