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郑希言眉头狠狠皱成一条崎岖山脉,抢先一步道:“陛下要去行宫?”
不是临时起意吧?裴宣忽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不会是专门为了我才出来的吧?
裴灵祈小心看着母后的神色,回答了姑姑的话:“不日就是春耕礼,依照古礼孤理应暂居行宫,今日便是吉日。”
所谓春耕就是天子在一年之春亲自下地耕地,天子、诸侯征用民力耕种的田叫“籍田”,依古礼天子籍田千亩,诸侯百亩,每逢春耕由天子、诸侯执耒耜在籍田上三推一拨,称为“籍礼。
除此之外还要祭祀一下先农,裴灵祈还没犁高,充其量就是做做样子摸一下犁算了。
子书谨拾阶而下,一旁广百撑开一把足可遮蔽两人的银边墨伞,裴灵祈乖乖移动到母后伞下牵住母后的手。
借由换伞的时机她偷偷瞅了一眼裴宣,朝她挤了挤眼。
母后生气了,快来啊。
生气了还去我是傻吗?裴宣企图蒙混过关,一直等到子书谨走出去了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子书谨起初走的并不快,越往外走神色愈冷,裴灵祈感觉周边寒气怎么越来越重,吓的声都不敢吱一下。
子书谨走了,郑牡丹高贵冷艳转身就走压根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唯有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好像在无声讥讽着她。
裴宣:“......”
无人在意的小官能不能现在就回家洗洗睡了?
很明显不能,因为不过一刻钟后广百就重又回来,朝子书珏道:“此事全权交给宁侯处置,但裴大人属从陛下,还是交给宫中处置的好。”
处置?我是协同宁侯办案,怎么就成了疑犯了?
裴宣望向子书珏,希望她能说句母道话。
子书珏和善伸手:“广百大人请便。”
顺便招呼人:“还不给裴大人绑好?”
太后的旨意就是我的心愿,如无必要谁乐意跟太后争呢?
裴宣:“......”
我将从此不再信子书珏的任何一句鬼话。
太后和陛下出行有銮驾,大庭广众之下她敢上太后銮驾真就是嫌命太长,子书谨给她配了一辆马车,远远缀在銮驾后。
裴宣苦中作乐的想,这下好了至少不用担心跟谁走的问题了,太后帮她决定好。
她从后门走的,只是粗略看一眼前方的景象,其实天色并不算太黑,只是铅云太重压城而来,数百支火把火河一般蜿蜒起伏到视线尽头,显得庄重又肃穆。
她已经很久没看见过这样的场景,像是预兆着一场浩劫将至。
广百发现这个惯常笑不走心的小姑娘凝重时真有几分先帝的风采,心事重重又有一股沉凝掌控的冷静。
这点相似很快在她没骨头一样趴在马车里时消失殆尽,广百嘴角抽动一下,暗道自己实在眼花。
皇帝名下的那块田就在近郊不远处,行宫就修在半山腰上,名叫凤泉行宫,顾名思义,行宫有温泉,四季热气腾腾,所以在早春的天气也不冷。
广百把她客客气气的迎进了行宫也不给她松绑,就往那儿一放就退下了。
其实子书珏也就随便意思意思一下绑了个手,其他都没绑,她自己要挣开也不是不成,不过为免再激怒子书谨,她决定还是先忍忍。
子书谨推开门进来时裴宣正低着头打瞌睡,少女双手被绑缚于身后,显得白皙的锁骨微微突出,低着头能看见一个明显的美人尖,丝丝缕缕的长发半遮住脸,尖尖的下颌有一种朦胧的脆弱。
她不再是号令天下手握山河的帝王了,她再也不能逃离她的掌心。
那一瞬间今年已三十有余的子书谨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这是她为自己择的君,她从年少至今的一场梦。
第82章 孤遇疾,今夜要劳动皇后侍疾了。
子书谨一步一步靠近她,直到那个遥远的梦变得触手可及,像九月里满树层层叠叠的木樨,一伸手就能摘下。
她的阴影笼罩在了裴宣的上方,权倾天下的太后神色显得前所未有的郑重。
那股听见她进入秦楼楚馆陡然升腾起的无名火被她此刻狼狈乖顺的模样所浇灭,她感到一阵无力。
是的,无力,裴宣从来不会听她的话,她有自己的主见,想做的事也必然能够成功。
她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裴宣能够乖一点就好了,怎么就是学不会乖呢?
次次都是这样一身狼狈。
子书谨用手背轻轻擦拭她脸颊灰尘,沉睡的人眼睫长而细密,在眼下投出一片细腻的阴影。
突然,那双沉睡的眼睛猝然睁开了,鸦羽一样的睫毛散开露出里面藏着星子的瞳仁,那双灿亮的眼睛里藏着促狭的笑意。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擒住子书谨的手腕,被绑的姑娘不知何时竟悄然挣脱束缚,一个翻身压了上来。
子书谨下意识就想一个反手擒拿,她的内力足以在转瞬间震碎偷袭者的内脏,但她手掌只紧了一瞬就松开,以免伤到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这副身板太柔弱了,不是她监督养大的先帝那副有内力的身躯,给人感觉只要稍微用点力就会碎成捡不起来的一片。
她被翻身压在身下,少女一手按在她身畔一侧,眼角眉梢都是狡黠的笑意,忽而朝她压近。
子书谨的心脏像一根绷紧的弦,眼看着那张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太后没......”裴宣刚想逞个能逗弄一下子书谨,冷不丁手臂上骤然传来一阵剧痛。
“嘶——”
疼的她直接身体一软,啪一下整个人摔在了子书谨怀里。
忘了胳膊有伤,按以前的身体这点伤根本没什么事,但现在不行,细胳膊细腿的书呆子大小姐碰一下就碎。
子书谨:“......”
一瞬间是紧张的,下意识接住人搂在怀里急迫的问了一句:“怎么了?”
片刻后发现她没什么事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而后急剧阴沉下来:“起来!”
不,不是故意想耍你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下起来还了得?裴宣不可避免的想起小时候调皮捣蛋被按着打的情景,完好的一只手勾住子书谨系的严严实实的腰带就不放。
“好啊,太后当真薄情,平日臣手好好的时候不赶臣走邀臣留宿,今日臣伤了手臂就要赶臣起来,臣可不依。”
这矫揉造作的一句话说的裴宣自己都受不了,好在她脸皮厚,唯一的一只手抱住子书谨的腰就是一阵乱晃,硬生生把捂的严严实实裹到脖颈的一身裙子晃松了。
她伏在子书谨怀里,埋着头开始细细密密的啄吻,力图先把这块冰亲化了就能逃过一劫。
子书谨的呼吸开始紊乱,心口如潮汐起伏,她心中一时愠怒然想动手把这插科打诨的混账推开,又生怕碰到她的伤口让她疼痛,竟一时咬的牙关发白。
子书谨眼前有那么一瞬间的光怪陆离,她记起先帝弥留之际这样倒在她怀里,似讥似讽的看着她:“你以为孤会如你的愿吗?”
那根绷紧的弦终于应声而断,子书谨忽而按住裴宣完好的肩膀翻身坐了起来,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往外挤出来:“裴宣!”
子书谨注意过了但难免还是在翻动时碰到了伤口,虚弱的身板让她一时间冷汗涔涔,疼的几乎失去了言语,但不过转瞬她就缓了过来。
听见这个名字也不见意外,她虚虚抬起一只手温柔的抚上子书谨的脸侧,触摸她鬓间极力掩盖住的风霜,语气柔和:“原来太后是想念先帝了?太后想让臣是谁臣就是谁,今夜臣就是先帝好不好?”
她声音低低如缠绵耳语:“是,太后的妻。”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那双漆黑的瞳仁里迅速褪去了少女的狡黠和清稚,变得深邃如渊,她的手掌动作几无改变,但却从取悦的抚摸变得具有威势,哪怕身处下位也仿佛尽在掌握。
她薄唇轻启:“孤遇疾,今夜要劳动皇后侍疾了。”
她在凝视她的皇后,她的皇后才是来取悦她的人。
她只是斜倚在这里,姿态慵懒,便好似理所当然的聚集一切目光,天下万万人都要将视线投注此处,她所在之地便是天下归心。
昭帝裴宣,生于乡野,长于乱世,十四丧母,十六继位,二十岁那年她就已经完成了关于人生的绝大部分设想,划分疆域,平息战祸,铲除勋贵,肃清这个世上一切阻拦。
没有任何人能够忤逆她。
子书谨的呼吸几乎断绝,澎湃的情感让她手掌骤然收紧,手中攥紧的丝被被生生扯出缝隙,斜斜欲垮。
裴宣的手浅浅移动至子书谨脖颈,往下一压,将所有的话都堵在唇齿交缠之中。
……
裴宣第二天早上爬起来才召了太医来看胳膊,其实没伤太重,骨头稍许有些骨裂,都不需要上夹板,只涂了些药膏上去包扎固定了一下。
“伤的并不重,只要悉心调养最少半月就能痊愈。”太医令斟酌言辞,又开了几剂食疗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