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这是一种报复。
  她背弃了她的父皇,她就要让裴宣身边最亲密的一次次的背叛她,让她也尝到这种被最亲近的人背离的绝望。
  裴万朝足够狠,所以才能在乱世撕咬过群狼,可他一旦将獠牙对准最亲近之人,同样让人无法招架。
  这个世上总是越是亲密的人,越明白刀子扎在何处最痛。
  裴宣微不可察的叹气,她不太想听见裴万朝,她所能想到老家伙的脸都活在她十四岁以前的时光,还像一个正常人,后来种种变故,她看裴万朝时甚至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人。
  他只是一个残暴、恐怖、狡诈的野兽,披着人皮活在世上,随时将屠刀对准一切试图反抗他的人。
  裴宣握住子书谨的手腕,忽然欺身而上,小小的咬了一口子书谨的脖颈,“太后,今晚怎么一直提旁人,太后的箭可是险些射到了臣。”
  她小声的道:“太后不该安慰臣吗?”
  换以前她的身法能躲开,现在这壳子走两步路都得喘半天,一个不慎重,躲都躲不开,下一次就不一定就这么好的运气还能再活一回了。
  不要再想从前的事了,过去已发生的不会再改变。
  子书谨的手穿过裴宣的发丝,轻柔的捏住她的后脖。
  她确实该安慰那个无助的少女的,只是从前没有机会,当她从裴宣身边疾驰而过时,泥泞里的少女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拢了拢少女散乱的鬓发,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内力高深的人怀抱都是很暖和的,她主动的开始亲吻裴宣,裴宣眨了眨眼也不挣扎,安心的看着年长者少见的主动。
  ——很有意思。
  大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第二天凌晨时分方歇,乌云散去,于是第二天是个晴空万里的清晨。
  裴灵祈一大早就过来请安,想打探一下母后有没有跟裴宣吵架。
  结果是没有,她松了口气的用时还有点小小的失望,还想看看要是母后生气的话她会怎么办呢?
  在行宫就没有大小早朝,一般都是五日一大朝,除了折子按时送来外平日里都是有事再来禀报。
  子书谨要接见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使节,裴灵祈做完功课牵着行云去散步。
  其实是她坐在马上,裴宣给她牵着马,昨夜的露水打湿了她浅绿色的裙摆,裴灵祈一开始很高兴,很快就有些不满:“你为什么不上马呀?”
  虽然牵着散步也很好,可她更想被从后面握住手在山上驰骋,母后不让,以前只有姑姑带着她满山遍野的纵马,但姑姑太忙了,很少才有机会。
  裴宣提起一点裙摆,穿过青草间积聚的一小片水洼,说谎都不打草稿:“因为我不会骑马呀。”
  她当然会,可裴岁夕不会,况且骑马也是一件挺有技术的活计,小动作和习惯太多万一顺手做出来了,还要找借口掩饰。
  麻烦,不如不做。
  可姑姑明明说你技术可好了,单手骑马还能摘果子就是不想教我。
  小家伙鼻子轻轻皱了皱,就会撒谎骗我。
  沿着山路一路往上,初春的山林已经有些早春的花朵盛开,小孩子玩心大,这里也要问那里也要问,裴宣的回答一律是,能吃。
  裴灵祈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裴宣牵马也是意思意思,其实是行云自己在走,直到穿过一大片荆棘林,眼前豁然开朗。
  裴宣有些讶异,竟然又回到了雍王墓前,不知道昨天她走后裴廖青怎么样?有没有逃过追捕,不过到现在也没听说有陌生人被抓的消息,看来应该是逃过一劫了。
  等回到京中再问他到底怎么回事被一个残疾困在墓中。
  “是追云!”裴灵祈开心的一指。
  远处马鬃有些光泽暗淡的老马正悠闲的吃着初春的嫩草,行云是追云的女儿,寻着母马的踪迹追了上来,这会儿甩了甩尾巴凑过去一起吃地上的草。
  追云是个自由马,一般已经不怎么驼人,除了尊贵的平南王殿下偶尔骑着它跑一圈它都是自己悠闲的乱逛。
  校骑营马场和行宫都知道这匹老马的来历,没人敢驱逐它,倒让它成了这里的一霸。
  有时候裴宣都会羡慕它活的自在。
  追云本来还在悠悠闲闲的吃草,看见她立刻停了嚼草,蹄子不太利索的朝这边过来,还是像幼马一样过来用大脑袋蹭着她。
  裴宣心里没来由的一酸,伸手摸了摸它已不再鲜亮柔顺但还是很干净的毛发。
  忽然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姑姑看见她羡慕郑牡丹的马,曾经给她拍着胸脯许诺,据说京城里的贵人养着流汗跟血一样的汗血宝马,她也去给宣宣抢一匹来,肯定比郑牡丹的好。
  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后来打进来京中时仅有的几匹汗血宝马都死于战乱,没有一丝血脉留存,当年许诺的人墓前的荒草也已及膝。
  “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
  谁能想到这荒无人烟的衣冠冢是当年战无不胜的雍州王呢?事世易变,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她?
  那一年她威风凛凛,觉得天下唾手可得,一切都那样顺利,似乎不会再有任何波折。
  而后她听见了背后传来一声冷笑,裴宣回过头,郑牡丹负手立在墓前,眼神不善的看着她。
  追云似乎察觉到她们有话要说,哼哼了一声自己去裴灵祈那边了。
  裴宣看出来了郑牡丹眼里的意思。
  勾搭她的马,其心可诛。
  我还是追云干娘呢,摸摸怎么了?裴宣拍了拍手,有点心虚。
  “昭帝四年秋,先帝曾秘密召见本王,在宫中准备刀斧手意欲拿下皇后。”
  郑牡丹忽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裴宣微微笑着的脸开始凝固。
  这是真正的宫廷秘闻,她有点想堵住郑牡丹的嘴,让这张乌鸦嘴住口,这简直是她的催命符。
  不管谁知道了这件事恐怕都得死。
  但郑牡丹只是讥诮的看着她,眼中毫无温度。
  在刚刚那一瞬,少女低头抚摸追云马头,与裴灵祈悠闲的用手掬起溪水,行云在一旁悠闲吃草的画面,她确实有那么一瞬恍惚间以为是裴宣魂魄归来。
  可当她看清这是谁的瞬间很快升起一阵更愤怒的情绪,这个陌生的女人,子书谨新的女宠,她得到了裴灵祈的认可,甚至因由着裴灵祈与行云,得到了追云的认可。
  她逐渐的蚕食继承着裴宣的一切,所有人都往新的世界里走去,接受了一个像裴宣的人,逐渐将裴宣忘记。
  她做不到,她低声开口,饱含讽刺。
  “很快覃川爆发暴/乱,本王不得不奉命前去镇压,一月后先帝猝然崩逝,宫中刀斧手一夜之间尽数消失。”
  郑牡丹本来就冷寂的眼中终于泄露出浓烈的讽刺,嘴角反而翘了翘:“你猜,先帝为何猝然长逝?”
  她死之时身边只有子书谨。
  “你今日春风得意,恐怕来日结局未必能好过先帝。”
  第90章 你怎么能骑追云?
  裴宣死的太蹊跷了,她还那么年轻,身子骨一直很好,郑牡丹从未想过一次普通的平乱途中会传来裴宣山陵崩的噩耗,明明临行前她的伤势已经被控制住。
  她怀着满腔的愤怒和困惑回京时已经只能看见裴宣灰败的尸身。
  她今生都不会忘却那个秋雨连绵的雨夜,她听闻裴宣死讯的那个傍晚,风声肃杀。
  “殿下,慎言。”裴宣首次沉凝了面色,惯常挂着几分浅浅笑意的眼睛也冷了下来。
  她不由得去看裴灵祈,小家伙坐在山间溪水旁的大石头上,这个高度让她能和追云差不多高,她微微仰着头晒着太阳,小脸上挂着难得的属于这个年纪的轻快与活泼,并没有听见此间母亲相残的悲剧。
  郑牡丹对她看向裴灵祈的那一眼也是一怔,冷傲的脸上涌现出一抹复杂,面对着这个肖似裴宣的少女,她隐隐升起一股难言的熟悉。
  “怕了?”
  裴宣幽幽道:“殿下不告诉我,我就不会害怕了。”
  要是能一辈子都当个一无所知的傻子就好了。
  在一个清闲衙门每天晒晒书赶赶老鼠,拿着微薄的俸禄混吃等死,不认识皇帝,不侍奉太后,也够不上平南王,逢年过节隔得远远的看一眼,知道她们都平安,这就是很好的一生了。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爬上那堵墙,非要去看一眼裴灵祈?
  真想给那时候的自己一巴掌,只是现在后悔也晚了。
  “殿下此刻告诉下官这些是为何?”总不能就是单纯的吃饱了撑的,看不得我过一天悠闲日子吧?
  “你倒乖觉,”郑牡丹睨了她一眼,“本王听说太后要重著史书,由你来撰写。”
  其实我只是挂个名头,常大人和李观棋才是主笔,毕竟我的文采也就比文盲好那么一点儿。
  没办法,给太后的女宠镀个金嘛。
  “你既常伴太后身侧,本王想知晓先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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