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这是一个困扰她太久的迷题,如果找不到答案将会继续困住她一生。
太后要著书立传,先帝之死便是绕不过去的一环,在给天下人的史书里未必有真话,可对于枕边人总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更何况子书谨之所以看重她,便是因为她像极了裴宣。
在对着亡者的替身时是否会有那么一句真心的泄露呢?
裴宣没有立即答应,用一种难懂的晦涩的目光看了一眼郑牡丹:“......你过去五年都在为这件事儿较劲吗?”
她沉默半晌,试图劝说:“殿下,逝者已矣.......”
不料还没说完便被郑牡丹断然打断。
“逝者已矣,在你母亲的事上怎么不见你如此豁达?”
裴宣有那么一刹那差点儿以为郑牡丹认出她来了,用话在点她,浑身一寒,继而想到不对,她在说的是裴南茵和刘远珍。
她委身太后为母报仇,扳倒霸占家产的赘婿老爹和继母在近来已是人尽皆知的话题,把她编的那叫一个忍辱负重,身世凄惨,心智坚定,不屈不挠。
郑牡丹你少看点儿话本吧。
裴宣在心里无望的叹了口气:“下官要是答应殿下,殿下能给下官什么回报?”
我背着子书谨跟她的死对头打交道,你总得许诺点儿什么吧,哪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
“本王听说你曾打听过去关外的商队。”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她没银子的时候还想过货比三家,跑了好些个镖局。
“本王会将你送出关外,改名换姓,从此裴岁夕这个人会在这个世上消失,”郑牡丹回头带出一点冷嘲,“如果你能放得下荣华富贵的话。”
你好抠搜啊郑牡丹,裴宣蹲下身将手浸入山溪洗手,雪水化开的溪水冰冷又寒凉,初春的溪水没有游鱼,平静的像一面镜子,映出她那双隐隐有些怅然的眼睛。
“再加五万两吧,”她抬头笑笑,“在关外总要生活吧,其实殿下如果当初你在城外肯给我那五万两的话,我是绝不会来做这劳什子官的。”
总的来说都是贫穷惹的祸。
“下官其实很意外,殿下会告诉下官这些。”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寻个错处按死我这个小喽啰呢。
郑牡丹本不欲同她说这些,然而她的语气实在太自然,让她忍不住跟着接下话来:“本王是不希望有任何人替代先帝的位置,可同样不想让陛下伤心。”
这样啊。
她们的目光一齐向裴灵祈,年幼的女孩依靠着通体雪白的骏马惬意的晒着太阳,苍白的小脸轮廓像极了某个人。
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这个年幼的女孩,哪怕郑希言疑心子书谨弑君,这么多年也只是横眉冷对,从未在小家伙面前翻脸。
她从小没有母亲,但好在身边所有人都这样用心的爱着她。
多谢你,郑牡丹。
她在心里悄然开口,谢谢你这些年代替我陪在她身边,尽了我未曾尽到的责任。
冰冷的溪水将未知的惆怅带向远方,裴宣站起身甩了甩水,踩着光滑的溪石走向溪流的对岸。
浅绿色的裙摆倒映在水中,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她的背影单薄而纤细,郑希言不知为何忽然想伸手拉住她的衣摆。
这种荒谬的想法只存在一瞬间她的脸色就有些发青。
再像又能如何?终归不是那个人,谁都能认错,能忘记,唯独自己不可以,自己也忘了她这个世上还有谁会记得她呢?
也就是她思索的这片刻,山林中骤然响起一声急促的尖啸,数匹烈马从林中狂奔而出,朝着这片空地横冲直撞而来。
什么东西惊了马?
郑牡丹眉头一皱,忽然发现裴灵祈正处于烈马冲撞的路线上,她神色瞬间一凝,心中快速思考,从这里飞奔过去哪怕有轻功也是难上加难。
好在追云在这里,追云过去恐怕还来得及。
郑牡丹霍然抬头打了个呼哨,追云听见动静停下吃草的动作扬起蹄子跑过来,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裴宣站在溪石上本就领先郑牡丹数步,现下想也不想拽住缰绳就翻身而上。
“蠢货!”郑牡丹斥骂一声,如果眼神能杀人这个不知深浅的少女已经被她杀了无数次。
追云性子烈又被娇养的不知天高地厚,这个世上就那么寥寥几人能驾驭得了它,就连裴灵祈它都不一定乐意驼着,其他任何人敢上马都要被它疯狂颠下去摔个人仰马翻不可。
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残局,然而出乎她意料的,追云竟然并没有发脾气。
少女骑术看起来并不太熟练,握住缰绳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仰了仰才又猛地朝前一踉跄,但她不曾放开手,追云也只是嘶鸣一声驼着她就朝前冲去。
郑希言整个人都是一僵。
她的目光几乎凝固,眼睁睁看着脾气暴烈的追云撒欢似的驼着少女冲向空地中央。
这副身体实在太差了,她昨天和子书谨共乘一骑都是子书谨在出力,她连缰绳都没握一把,今天被追云往前一带才发现这副身板脆的可怜,追云一个直冲她浑身骨架子都快跟着抖散了。
然而她不能放开手,裴灵祈还在前面。
追云年纪上来了一条腿也不怎么样,但拼尽全力撒欢似的冲过去还是很能看的过去,那匹红鬃烈马被追云蛮横的从身旁擦过去,硬生生把它撞开偏离了原先的路线。
发了狂的马发出长声嘶鸣,慌不择路的在空地奔逃,好似背后有什么凶猛的动物在追逐它一般。
这样横冲直撞没有任何人能预料,还是有可能伤及裴灵祈。
得想个办法。
“朝我这儿来——”郑希言喝道。
裴宣立刻掉马马头:“驾——”
她手握缰绳驱使追云截断在发狂烈马的必经之路上用身躯微弱的变向改变了马匹的冲势,使其直冲郑希言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郑希言骤然出手,手中用力在烈马冲过去的刹那间拽住缰绳,烈马奔逃之时力道重过千钧非常人所能擒住,连带着她的身体也往前一扑。
她脚下蹬住草地借助这股力道猛地跃上马背,手臂绷紧缠绕缰绳用力气狠狠一绞,烈马发出一声嘶鸣,被缰绳控制着掉转方向冲进了山溪里。
溪水溅起半人之高,裴宣驱策着追云上前忍不住抬起手臂挡在脸前。
放下手臂时那匹红鬃烈马已经软趴趴的倒在了溪水中,四肢抽动了一下很快不再动弹,刚刚那一刹,郑牡丹拧断了它的脖颈。
这几年她的内力突飞猛进,较之从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殿下?”
裴宣跳下马来,猛的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半膝跪在溪边喊道。
没事吧?
溪水里伸出一只手来,她下意识搭了上去,好冷一双手,那双冰冻的手突然反向抓紧她的手,力道重的差点掐断她那把可怜的骨头。
雪水融化的寒意似乎浸透了这个人,裴宣被冻的哆嗦了一下,蓦地撞进一双冷的挂霜的眼睛里。
郑牡丹那双眼睛几乎黏在她身上了,脸色惨白,衣领已经尽数被打湿,缠在手臂上的绷带因为刚才骤然发力已经裂开,露出里面新鲜的伤口,像是练功过度的伤势。
她的嘴唇乌青,看着不像太好。
不是吧?刚刚还能一把绞死烈马的猛将怎么突然这样了?
冻傻了?
裴宣很想拍拍她的脸笑话她一下,但最终只是谨慎的开口:“殿下?”
你怎么了?殿下?
“你怎么能骑追云?”
你怎么可能会让追云认主?她脸颊发青,几乎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的清晰。
一向不聪明的人你怎么突然这么聪明了,裴宣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旋即真挚道:“下官不知那是殿下的马不能骑,下官只是想救驾一时情急,还望殿下饶恕。”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顾左右而言他,偏偏那双谎话连篇的眼睛是那么真诚,真诚的让人挑不出任何破绽。
第91章 闻够了?
郑希言在收紧手掌,她的手掌骨骼瘦硬像块冷冰冰的铁,要把人连着血肉带着骨头捏成粉末,裴宣微微吸了口凉气,黛眉微皱:“殿下,你抓疼我了。”
郑希言闻言有那么一点想松开但更深重的情绪燃烧起来,不仅没松开还有点想加大力度的趋势,直到裴灵祈连滚带爬的扑过来大喊。
“姑姑——你怎么了?姑姑!”小家伙刚刚发现不对劲就连忙跳下来趴在草地上,这会儿听见烈马濒死的哀鸣才敢跑过来,头上都还沾着草屑。
郑希言脸色一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放开了裴宣的手。
自己一把扒住溪岸,一手撑在马尸上,薄唇轻启,一字一顿的吐出两个字来:“没、事。”
随即手上用力青筋毕现唰地一下从水中跃起,郑希言今日没去校骑营也就不是一身盔甲,而是一身靛色常服,被水打湿自然不会太好看,裴宣非常识趣的低下头给裴灵祈摘头上的草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