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母后微微垂眸看着那个女人,琥珀一样的眼睛失去了平日冰封的湖面,只剩下一片连绵的湖水。
  她一时怔住了,她从未见过母后这样温柔的眼神。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母后好像是一尊冰冷的石雕突然有了灵魂。
  在她心中母后一直威严冰冷,好像永远不会行差踏错一步,可这一瞬间她只觉得原来母后也不过一介凡人。
  第93章 你见过母后哭吗?
  竹舍后面有一条涓涓细流,因为连接着山上温泉没有那么冰冷,裴宣褪了鞋袜坐在横斜出去的木板上发呆,裴灵祈磨磨蹭蹭的在她身边靠着她坐下。
  裴灵祈很有少帝的架子,不愿意跟裴宣这个没文化的小文盲一样随意,坐的规规矩矩。
  裴宣觉得只是因为她腿短够不上溪水而已,但她没出来。
  裴灵祈四处瞅瞅,见寥寥几个宫娥也远远落在竹舍后头才用肩膀挨近裴宣,神神秘秘的开口:“你见过母后哭吗?”
  呵呵,废话正常人谁不会哭啊?果然你也觉得你娘不是正常人吧?不过鉴于这小兔崽子有出卖她的前科裴宣决定不说实话。
  假惺惺的说:“下官怎么会见过呢?”
  她其实见过,她死的时候觉得全身冰冷,脸上被烫到了,那是子书谨的眼泪。
  她当时也很震惊,原来子书谨是会哭的,她很想勉力睁开眼去看一眼或者伸手感受一下,结果稍微想撑一口气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就这么撒手人寰了。
  由此可见她运气实在差的可以,想要点什么必然不会如愿。
  裴灵祈露出猜你没见过的神气表情,并起膝盖用手臂圈住膝盖,下巴抵在手肘上:“孤见过。”
  “母后去年带孤春天去看麦子,算是微服私访,叫孤体恤民生,恰好有人老了,就是没了的意思,在唱哀歌。”
  那一户人家算是京城郊外的农户,家中母亲仙去,请不起寺里的师傅做法事,请附近老者唱一夜哀歌,上了年纪的老者打着磨损发黑的鼓,吆喝着嘶哑苍老的声音,在夜色篝火的照耀下说不出的苍凉与寂寞。
  母后牵着她的手矗立良久,夜风吹起母后的裙摆,看着扶棺痛哭的主家,那锤着鼓的老者用怄哑的嗓音唱道。
  “哪有皇帝不崩,诸侯不薨,大夫不亡,匹夫不死......”
  那苍凉的声音在四野游荡,安慰着游荡的魂灵。
  她年纪太小并不能懂得那种悲怆,只是悄然抬起去看母亲,春日的夜晚起了很大一场风,吹的篝火忽明忽暗,母后静静站在那里,衣袖和裙摆被风吹起,好像要乘着风而去。
  她紧紧的抓紧母后的手,看见向来冷静的母后眼角有什么晶亮的痕迹一闪而过,母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无声的注视着未知的远处。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裴灵祈的腿已经站麻了才牵着她转身离去。
  这件事她谁也没有说,后来一次次想母后为什么哭,大概是听见那一句,哪有皇帝不崩。
  千古以来再是尊贵显赫权倾天下总是难逃一死,帝王将相贩夫走卒不过殊途同归。
  裴灵祈直勾勾的看着她,带着一点小小的感叹,跟她分享一个秘密:“原来母后是会哭的。”
  为你而哭的。
  裴宣晃荡流水的动作停了一停,几乎能想见那个寂寥的春夜子书谨牵着年幼的女儿矗立田野的情景,只是有些遥远。
  她想了想偏头轻轻捏了捏小家伙的蓬松的发冠,温声道:“陛下有上天庇佑,必然能无灾无病长命百岁。”
  她避开了关于子书谨的话题,只是温柔的祝愿她的女儿长命百岁。
  裴灵祈恼火的看着她,这个人怎么这样!孤都和你分享这种事情了,她努努嘴最后还是小声哼唧道:“那你也要长命百岁!”
  裴宣偏头:“陛下,臣听见了,”然后眨眨眼奇道:“为什么?陛下不是很讨厌臣吗?”
  不是还想把我掀到水里,还想陷害我,给你母后告状吗?
  裴灵祈一副很憋闷的表情,似乎对她非常不满,刷一下站起身来就要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很气愤的道:“因为孤不想要别的后娘了!”
  她可能是觉得这话说的很丢脸,恼火的用力噔噔噔木板。
  裴宣望着小家伙的背影没忍住笑出声来,气的裴灵祈恨不得吃了她,鼓着腮帮子跑远了。
  她笑的开心然后自顾自的继续划水,小不点口是心非实际上就是很喜欢她嘛。
  然而看着欢快流淌的水面还是不自觉的轻叹了口气。
  她在溪水边晒了会儿午后的太阳,太阳渐渐西斜时准备起来一动才发现身后有个人。
  她抬起眼刚好看见子书谨的下颌,在夕阳的照耀下有一种温暖的错觉。
  “玩够了?”子书谨伸出扶了扶她被溪风吹乱的头发,声音显得有点飘忽不定。
  裴宣干脆往后靠了靠,惬意的脑袋贴在子书谨的腹部:“太后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跟臣说一声?”
  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夕阳暖黄的光晕映照在少女灵动清秀的脸上,她被阳光晃的闭上眼,像宫中院墙上伸展四肢慵懒晒太阳的猫,子书谨被她放松的姿态取悦了,遂俯身下去吻她。
  “你下午跟陛下说了什么?”子书谨一边亲昵的吻着面首,一边低声询问,几乎有些无奈,“陛下午后回去就黏着哀家告状,要治你的罪。”
  一个两个都不让她省心。
  作为一个很敬业的小面首裴宣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就张开了唇,仰着头和太后亲吻。
  哎呀小家伙还会告状呢,裴宣没忍住笑出来:“大概是陛下想让臣给她做后娘的事吧。”
  “哦?你不愿意?”子书谨眼眸低垂,在近处眯了眯眼,虽然在笑但有些危险。
  “这怎么是臣愿不愿意的事呢?”裴宣追过去点点子书谨的唇,小声道,“有没有后娘不是亲娘来决定的吗?这要看太后怎么想啊。”
  “这要是太后嫌弃臣了......”
  子书谨失笑,堵住她的嘴,叹气:“大陛下一两轮的人了还要这么逗陛下。”
  “怎么?太后这么快就嫌弃臣年纪小了?”裴宣伸出一只手勾住子书谨的脖颈,向上攀去。
  一开始吻的并不激烈只是蜻蜓点水一般,裴宣一直很懒怠,但在这种事上难得的有一点上进心,手撑在木板上还敢追逐着人去亲,子书谨有些躲闪不及,直到冰凉的手指攀上她衣领才猛地反应过来一般睁眼退开。
  低斥道:“胡闹!”
  裴宣:“.......”
  怎么又是我的错?到底是谁先亲上来的?怎么还倒打一耙?
  子书谨略伸手整了整衣领,片刻后无奈伸手解释道:“长宁侯还在等着一同用膳。”
  裴宣借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原来是这样,子书谨搀扶着她,她低头踩上鞋子,忽然听见子书谨淡淡道:“竹舍往上数十步有温泉。”
  她没明说,但裴宣懂了。
  去那儿做现在没做完的事对吧?
  裴宣心情略复杂,太后衣领深的快把脖子都遮住了,常年一身素黑长裙,不饰金玉,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孀居已久,但谁能知道她其实夜夜笙歌呢?
  现在还邀请自己露天席地。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她们回去的时候子书珏已经到了许久,春天是一个很适合招蜂引蝶的季节,对于子书珏来说更是如此,她又换了把新扇子,衣裳是今年最新的样式,腰间精细的香囊一看就是姑娘精心绣的,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也是,虽然挫折不断,但她好歹是抢功成功办了刘远珍这样一个大案,赵家又是皇商,这个春日她恐怕吃孝敬都吃撑了吧。
  “哎呀,小侯是不是来的不巧啊?惊扰了裴大人?要不然小侯现在就走?”子书珏眼睛毒,哪怕子书谨领口只稍微皱了一丝也没逃过她的眼。
  子书谨向来规整严肃,就是批一天的折子衣领也绝不会皱上一丝,刚刚出去时还是好好的,现在就皱了其中原由自不必说。
  这个小面首倒是很讨太后喜欢嘛。
  子书谨没说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子书珏连忙拿扇子虚假的打了打自己的嘴。
  “我的错,我的错,附近酒家珍藏的佳酿,埋在地下三年,当做小侯冒犯裴大人的赔礼了,还请裴大人不要计较小侯口无遮拦。”
  今天的菜色都是山上新冒出头的野菜,裴宣是肉食动物,几盘肉食也是子书珏令人精挑细选刚射杀的野物,用文火炙烤撒上麻椒佐料,跟宫中常年进奉的东西又大不相同,很需要一些天时地利才能有。
  裴灵祈还是有点气鼓鼓的,但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很快被新奇玩意吸引了目光。
  “陛下不能喝酒,这是附近酒家女酿的米酒,里面加了些春日的花蜜,陛下可以少食一些,来,尝一尝?”
  子书珏做事妥帖,无论什么人都能一一照料到,很快裴灵祈就被哄的舒展眉头,哼哼唧唧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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