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裴宣抱住她小小的身体,把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沉默半晌才道:“陛下会心想事成的。”
一直停留在马车外的那个人像稍微松了口气,她悬于半途的手抬起拨开车帘,马车里面的少女和女孩齐齐抬头看她,一样漆黑的眼睛像她某年在汜水河边见过的幼鹿,刚刚所产生的阴霾一扫而空。
至少,她还有灵祈和宣宣。
她会紧紧的,紧紧的抓住她们,将她们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受任何伤害。
只是她不知道裴宣的想法,如果她知道裴宣在想,听说出尔反尔会被天打雷劈,那先帝死后第三年昭陵被雷劈过算不算提前结清?她恐怕会先把裴宣劈开。
无论在宫外如何随心所欲,一进上京裴宣还是跟裴灵祈一样蔫吧了。
无他,裴灵祈要做功课,裴宣要卯入戌出,早出晚归。
裴宣拖着沉重的脚步扣开裴家的大门时出来的却不是灵书,而是一个陌生的妙龄女子
“是大人回来了吗?大人一路辛苦,我们已备好了饭菜为大人接风洗尘。”女子微微俯身为她引路。
裴府已经换上崭新的灯笼,一盏一盏照亮迷茫的前路。
落落大方行事得体,一看就是广百精心挑选出来的。
裴宣微微舒了口气,环顾四周:“灵书呢?”
“不敢劳动灵书姐姐迎接大人,已在花厅等着大人了。”
裴家已经重新装修妥当,脱去了裴元珍喜爱的浮华雕琢,更显清新雅致,她出去不过十几日就能改头换面可见太后是真的宠爱重视她。
远远就看见灵书眨巴着眼睛,看见她才扑过来喊:“小、小姐。”
然而可能没见过这种大阵势,她喊也带着拘谨。
裴宣无奈叹气:“坐下吃饭啊。”
灵书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根本不敢落座,一直到夜间裴宣遣散了众人,带着灵书去竹意轩取东西身边才真正安静下来。
侍女原不肯走,要为她提灯,被裴宣笑着看了一眼后才听话的退开。
这位裴大人做事说话温温和和的,一点没有趾高气扬,但真看过来的时候她竟有些心虚。
身边只留下灵书一个后,她才战战兢兢的敢靠近。
“小姐,我、我有些害怕。”她环顾四周,总觉得这里很陌生。
“这就怕了?高官就是这样的。”裴宣在黑暗中朝前走去。
“是吗?”灵书明明是最期盼小姐出人头地的,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多么高兴,反而有些茫然,好像这也并不是她所期望的。
有无数人簇拥着,住最宽敞明亮的屋子,有享用不尽的金银,明明是很好的一切啊,为什么她会觉得害怕吗?
她想不通,于是凑近裴宣的耳朵悄悄道:“小姐,舅老爷说要见你。”
第105章 所以,你也要扶我当皇帝?
裴廖青想见她这的确是意料之中的事,裴宣脚步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
不正常的是现在需要灵书传话还是偷偷摸摸的,生怕为人所知。
这就是身居高位的困扰,以前她可以下值以后去买点烧鸡小酒去套话,现在出行都有专人安排马车,当然不可能避开人。
也侧面映证子书谨确实把她看的很紧。
竹意轩近在眼前,裴宣推开门可有可无的点了一下头。
灵书去把家里的几盏灯都点上了,一盏一盏像星子一样亮起,裴宣看了一眼屋顶,眸光闪烁了一下:“有人上去修过?”
“是啊,前些日子漏雨宗叔上去修过,”灵书很麻利的打开门透风,“小姐,宗叔上去后叫我别让人上去了,后来她们来我都没让修,那上面有什么啊?”
老宗竟然没藏着掖着,也是,上去难免会发现不对劲,要是发现了还欲盖弥彰反而让人心生警惕。
裴宣和灵书合力搬过来一个木梯子爬上去,顺口道:“我的私房钱。”
我的身家性命所系之处。
屋顶的空隙里放着一个小麻布的包裹,包裹里面静悄悄的躺着一个小巧的翡翠杯。
裴宣把那小玩意儿放在手心中摩挲把玩,春夜的风吹的她有点不想回去也不想下来。
灵书想了想也跟着爬上去,抱膝坐在她身边,把头埋在膝盖上,过了好久才问:“小姐,夫人想要小姐出人头地就是现在这样吗?”
“那可能不是。”裴南茵所希望的或许是裴岁夕能够光复她母亲的荣耀,所以从小对她严厉苛责,到最后硬生生耗死了自己和年少的裴岁夕。
身上只背负仇恨的人是没有未来的,她终其一生的目标是杀戮和报复,要么耗死在复仇的道路上,要么死在复仇过后的巨大空虚里。
又过了一会儿,灵书微弱的开口:“小姐,她们不许我叫小姐了,说您现在是一家之主,是大人,不能再这么叫了,可我改不过来。”
她有些垂头丧气的,刘远珍倒台的时候她当然是欢呼雀跃的,可当泼天的富贵到来,她竟显得无所适从。
小姐现在也是太后身边近臣宠臣,哪怕这些日子不在京中拜贴都堆成了山,她再也不用担心穷乡僻壤的小姐没有友伴无人瞧得起了。
裴宣把那小玩意儿攥在掌心,突然问:“那你现在还希望我出人头地吗?”
“当然!”灵书脱口而出,然而说完她又有些难受,最后才道:“小姐这么好,这些本来就是小姐应该得到的。”
什么二小姐赵姨娘通通比不上小姐一星半点。
裴宣失笑,揉了一把灵书的头发,转身爬下梯子:“走吧。”
“去哪儿啊?”灵书呆住。
“不是说舅舅要见我吗?”
“可是这么晚了。”灵书抬头看天色,一片漆黑。
“所以才要去啊。”裴宣理所当然。
白天要当值晚上要陪伴太后,休沐的日子有大把的拜贴和重臣要来做客,她如果要在京城呆的长久就不可能真的目下无尘。
从前无人搭理的小官生涯随着隆宠渐盛恐怕以后是无缘得见了。
去的时候裴廖青倒是还没睡,正在家里分割一头野猪,是的,他们在京郊打猎猎的,大半夜还在分成块,明天一早要去南市挂在案头叫卖来着。
裴廖青见裴宣去了吆喝着要给她分一条腿,把血擦在身上然后飞快的去换了一身衣裳。
如此贴近生活的场景,看起来真是没有一点反贼的迹象。
“舅舅上回没受伤吧?”
“怎么会?那个老匹夫能伤到我?也就是墓里的机关拦住了我才让他跑了,嘿,结果死在那个妖后手里,忠心耿耿给她卖命几十年是这个结果,真是报应啊。”裴廖青说起这个神采奕奕。
他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那些老仇人一个个的全死干净了。
让这些孬货白活这么多年够本了。
“夕夕,倒是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当时我都快爬到墓道口了,结果山上全是马蹄声我就又缩回去了,来,让舅舅看看?”
裴宣被他仔仔细细的转身看了一遍,眉眼间有些无奈:“舅舅就只想跟我说这些吗?”
灵书和宗叔已经在前面商量着带走那一块肉,后院只剩下裴廖青和裴宣,你要是只跟我说这些我就要回去睡觉了。
闻听此言裴廖青果然郑重许多,他把手按在石桌上,目光灼灼的盯着裴宣。
“夕夕,舅舅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害怕,”他深吸了一口气,“其实刘远珍那个老东西不是你亲爹,你母亲其实是太祖皇帝胞妹,当年力压一十八路诸侯第一个王爵,雍州王,裴东珠!”
裴廖青紧紧的盯着裴宣,生怕她很害怕或者惊慌,但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面前的少女还是闲闲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裴廖青难得有点不安,怎么没动静呢?不应该啊?
“我早就知道了,舅舅。”
要是没我默许裴岁夕早死一百遍了。
这个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裴东珠有遗腹女的事她娘白针知道,且也是白针保留下来的,不然裴南茵产女时间有问题根本瞒不住。
白针就是这么一个滥好人,更何况是对待有真患难之情的裴东珠。
白针死后这件事为裴宣所知,那时候裴东珠的附属都安安心心的在西荒拾牛粪,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裴宣去见过那个幼弱的小姑娘,被繁重的功课压的面黄肌瘦,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是个人都知道并不是长命的面相,轮廓里隐隐有裴东珠的影子。
裴宣已经杀了太多人了,杀到她已经厌倦疲惫,宗室凋敝,让那个活不长的小姑娘活下来吧,毕竟那是她姑姑唯一留下的血脉。
当年一念之私没想到无心中救了她自己一命,也算无心插柳。
但裴廖青就很疑惑了:“夕夕怎么猜出来的?”
裴宣端起破口茶碗喝了口:“舅舅见我第一面就知道了,舅舅说我很像我娘,但我明明更像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