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她一只手撑住额头,似在假寐,整个人深深的被黑暗裹住。
“太后?”裴宣轻轻走到她身后,温凉的手指轻轻按在子书谨的两侧额边,“难受的厉害吗?”
子书谨不语,她便一直按下去,缓解子书谨的不适,一直到一刻钟后她手都酸了子书谨才微微睁开眼,似喟似叹:“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听话呢?”
因为我是人,不是你养的一只宠物,就算是一只猫,一只狗,它也不能完全的按照你的心意来活。
就像裴灵祈养着月明,月明也会偶尔挣扎,会不喜欢裴灵祈喂的食物,也会想爬出院墙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知道不听话会有什么下场吗?”子书谨徐徐开口,黑暗中她的声音显得愈发幽深。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陵川郡主白浣清当时选定广川侯女世子,哀家和陛下皆不同意,她执意选定,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第113章 有情还似无情,先帝真正做到了。
白浣清。
这三个字只要提起都好似隐约有某种痛楚在心中扩散,裴宣嘴角垮了下去,幸好没有点灯不至于被任何人瞧见。
她突然想到似乎永远在笑的子书珏,一直维持不变的笑意是不是也这样疲累呢?
子书谨在黑暗中伸手握住茶盏,手指摩挲过茶具精妙的花纹,茶水已经冷了。
“广川侯有一独女名唤叶宴初。”
广川侯陪着太祖打天下,能受封侯爵当然实打实的功勋,结果没两年出征拱卫边塞,因为伤口溃烂不治而亡,只留下一个十来岁的女儿。
广川侯要真活下来未必不会被疑心病发了疯的裴万朝清算,好就好在死的早,太祖皇帝流了两滴悲伤的眼泪,给老伙计风光大葬了。
为了显得自己有情有义,对留下的小女儿更是小小年纪就大封特封,时不时就召入宫中亲切询问一下最近过的怎么样?逢年过节就大赏一回。
势必要让这件事成为他人生里不多的一件爱护同僚,顾及旧情写上史书的事。
裴宣更是一个顾念旧情的好人,贪赃枉法的她杀也杀得,但对上这样一个可怜的幼女也很是顾惜。
叶宴初亲娘走的很早,只有一个续弦的后娘,这位后娘是前朝世家大族,为了在新朝保住家族才和广川侯联姻,不想广川侯死的早就剩下一个小小女世子。
后娘自己没有儿女,自然也对她千娇百宠。
这就导致叶宴初成了京城著名的渣女,沾花惹草,风流不羁,恶名远扬。
白浣清十七岁那一年宫中举办宴会,她一个人走到御花园醒酒,冷不丁被躲在树后懒散喝酒的叶宴初亲了一口。
事后叶宴初无辜的说自己认错人了。
白浣清愠怒,柳眉倒竖:“你可知道我是谁?”
叶宴初把手臂枕在背后开的如火一般的榴树上,酒气晕染,眉眼间水色弥漫,裙摆上是灼灼如火的凤凰花,笑着歪歪头:“知道啊,陛下最宠爱的陵川郡主。”
“你既知道我是谁,还敢——”
“怎么不敢?”叶宴初忽地倾身过来,“说不定我就是在这里等着郡主呀。”
突然的靠近惊的白浣清后退数步,险些一头栽倒在背后大片的蔷薇花丛中。
蔷薇有刺,叶宴初伸手去拉她,结果自己喝醉了酒没站稳倒和她一块倒在了蔷薇花丛中。
白浣清却没有摔疼,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觉叶宴初做了她的垫背,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肆意生长的蔷薇花刺勾住她绽放的裙摆,她干脆躺在花枝上,眉眼俱笑闲闲的念道:“百丈蔷薇枝,缭绕成洞房。蜜叶翠帷重,浓花红锦张。”
她的声音还带着酒后的喑哑,在春末夏初的时节里绵延出一股子难言的缠绵。
这就是裴宣当时看见的画面。
“哀家当时在先帝身侧,几乎一眼就能看见先帝骤变的面色。”
少女和少女年少初遇的场面怎么能不惹人羡慕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
白浣清赶紧起身,叶宴初大概真醉的厉害往上挣了两次又被绵密的花刺勾回去,离她最近的白浣清终于受不了伸出一只手来。
叶宴初像是终于得逞,微笑着伸手搭上白浣清的手,顺着她的力道起身。
被她挣动之下带落的蔷薇纷纷而落,有几瓣花瓣落在白浣清裙摆上,她伸手取走一瓣握在了掌心。
“叶小世子年少荒唐,红颜知己数不胜数,此次过后陛下便严正的警告陵川郡主,不可再与叶宴初接触。”
子书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似乎陷入遥远的追忆。
“但或许是人越怕什么叫越来什么,一个月后陵川郡主在某次宫宴上和叶宴初携手,请求先帝赐婚。”
子书谨稍微顿了一下,几乎在心中重现当年的情景:“先帝一直是个温柔心软的人,哪怕是真下杀手也是背地里来,她性子太软几乎不愿意直面任何激烈的冲突和争执,那是哀家第一次见先帝震怒。”
“为了陵川郡主。”
她还记得裴宣在看见陵川和叶宴初走出来那一瞬的惊愕,眉头微皱似乎察觉到什么,叶宴初朗声请求赐婚时她先是震惊僵硬不可置信,而后眼中骤然升起的怒火。
那燎原的怒火足以将一切焚烧殆尽。
“那是第一次哀家知道原来先帝也会难以自控,有那么一瞬间哀家在先帝眼中见到了杀心。”
子书谨嘴角挑了挑,靠在椅子中,有些怔仲:“哀家教导先帝近十年,先帝内秀心思敏锐,又善用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先帝软弱有余,杀性不足。”
“哀家当时竟在想,先帝没有杀性原来竟是没有触动她的痛处。”或许自己也觉得好笑,子书谨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嘲道,“但当哀家反应过来,掌心竟被自己掐出了血来。”
“哀家总教导先帝要将理智放在感情之前,哀家确实做到了。”
却更加痛苦万分,因为理智的分析出来自己深爱的人是多么在乎另一个人。
裴宣:“......”
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想杀人也是正常的好吧?谁能来理解一下她当时的心情?
白浣清但凡选个中规中矩的她都含泪祝福了,她自己全家都没了,裴妘更是一年见不了两回,白浣清是她唯一的妹妹。
再加上卿卿疯了的时候跟个小孩没区别,她几乎把白浣清当成自己女儿在养,一晃眼养了两三年结果被这么一个臭名昭著的骗子骗走了,气疯了也是人之常情。
但凡子书谨你代入一下我被骗走呢?
但转念一想,在子书谨视角好像还真是自己被骗跑。
某种意义上的同病相怜了。
“白家的人性格都一团和气,但在某种时候又固执的不可思议,先帝不看好这桩婚事,一向温顺的陵川郡主在殿外跪了一夜,终于求得先帝心软。”
“两个同样固执的人对峙,最终是先帝先心软。”
怎么能够不心软呢?她几乎是自己养大的妹妹跪在她面前,牵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用固执的含泪的眼睛同她说:“姐姐,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我求求你。”
她是这样懂事,她恨极了子书谨,但她从来没有要求裴宣为她报仇,她什么时候都很乖,都很听话,哪怕是疯了的时候都不会打扰裴宣批阅奏折。
她只是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这没有什么错。
“先帝答应了。”子书谨将冰冷的瓷杯搁置在桌上。
“陵川郡主大婚的那一日是哀家陪在先帝身边,先帝为此酩酊大醉,听见先帝于睡梦中呢喃,唤的是白浣清的闺名。”
她附耳去听,喝醉的人用气声唤着白浣清的闺名:“卿卿,卿卿......”
她的心如被刀剑撕裂,剧痛不下于先帝半分,哪怕过去再久她依然清楚记得那一刻五内俱焚,眼前空茫一片,几要支撑不住。
她防过郑希言,甚至防范过庄姝,诛杀了白堂,到最后裴宣心里住进了白浣清。
裴宣:呵呵,她是不会告诉太后先帝呢喃的下半句话的,卿卿,你糊涂啊。
她只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小世子是个人渣,别问为什么,问就是直觉。
“哀家在那一刻突然了悟其实哀家私心甚重,比起让先帝名留青史做个万载流芳明君,哀家更希望,先帝心中能只有哀家一个人。”
子书谨靠在椅背上,与裴宣只隔着一截朽木,咫尺天涯,靠的那样近却又似乎那样远。
“哀家年少遭灭门之祸,彼时白针皇后将我救下后便由年少的先帝照顾,先帝是待所有人都极好的人,天真烂漫,我夜半做噩梦总是惊醒,她便抱着我的手臂入睡,我惊醒后睡不着她即便困倦的眼睛都睁不开也要陪伴在我身边,寨子里食物不够她总是把自己的分给我。”
“甚至自己出丑逗着我笑,我那时觉得她闹腾又聒噪却不知怎么的就把人放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