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她在边疆是真的悔改,想回来跟白浣清好好过日子的,千里之遥她时常写信,发毒誓说她婚后真的洁身自好没有再出过岔子,那只是气白浣清的,求白浣清再原谅一次她的混账。
那是盛夏,白浣清莫名其妙的开始胃口不好经常干呕,太医查出来她有了身孕。
白浣清心中自矜,不愿意写信告诉叶宴初,原本打算等她凯旋再告诉她,也是不愿意分她的心。
但那年七月叶宴初的死讯传了回来,说她被乱箭攒杀,整个人射成了一只刺猬,七月天气如火炙烤一般,不过一两日就要腐烂,驸马尸骨不能运回京中,只能草草烧成一把灰。
“白浣清大受打击之下大病一场,连孩子也未能保住。”
夏日雨后的阳光有些烈,哪怕隔着一层树冠落下来还是照的裴宣有些精神不振,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垂着眼听太后说话。
白浣清断断续续病了一个月,突然有一天回光返照似的好了许多,邀请裴宣喝杯酒水。
病了一个多月的人有些形销骨立,勉强只剩下一个骨架子,她亲手斟酒,伸出的手腕瘦弱不堪,柔声道:“这绿蚁杯是姑姑传给阿爹,阿爹走后留给了我。”
“我有时候很想用它去杀了子书谨,可我知道那会搅的天下大乱,也不是姐姐所希望的。”
“有时候真是羡慕子书谨啊,她想要什么都去争,去抢一往无前,可其他人却要有这样那样的顾虑,畏缩不前,错失良机。”
她微微摇头很遗憾似的苦笑了一下。
“以后我就用不到了,这绿蚁杯就送给姐姐吧,就当物归原主。”
裴宣感觉咽喉中有什么滚烫的吞咽不下去,涩声道:“说什么傻话呢。”
白浣清只是笑,将斟满的酒水亲手奉上绿蚁杯的酒水双手奉上,白浣清大抵很恨她的,她注视着透亮碧绿的杯底,想过里面是毒药会怎么办。
但如果要替子书谨赔一条命给卿卿,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叶宴初是被子书谨调动,去了最为险恶的啸骑营,被乱箭射*杀。
她甚至大概知道那是什么毒。
她和白堂子书谨联手毒杀了裴万朝,后来自己也死于同一种毒药下,这或许就是她的报应。
但她没死。
白浣清将跌倒的她扶起在膝上,下颌抵在她头顶,昏沉中听她轻声说:“姐姐,你总是这样心软拿不定主意,我帮你拿吧。”
“白浣清怎么舍得杀先帝呢?她挟持了先帝逼迫哀家自戕。”子书谨的声音很冷静,裴宣却好像从中听出来一点冷笑。
很愚蠢的计划,可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一无所有的又不愿意伤害其他人的女子,她能怎么办呢?
是啊,白浣清简直是愚蠢,子书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挟持了先帝就自戕?
命运神奇的回到了当年裴宣被仇敌绑架时,救还是不救的问题。
答案很明显,子书谨一句废话没有,一箭就射过来了。
有时候裴宣都恨自己视力太好,隔那么远都能看见子书谨的眼睛那么冷,数九寒天都没她冷。
她先是答应白浣清自戕,刀放脖子上突然反悔就是一箭,快的毫不犹豫,射的不留情面。
裴宣难免有点好奇:“太后当时是觉得自己箭术精准一定能射中陵川郡主,还是因为根本不在乎先帝死活?”
她真的很好奇这件事,怎么做到那么杀伐果断的,就算不喜欢只是养一只猫一只狗养那么多年也该有点感情吧?
甚至当时白浣清甚至威胁过她给先帝下了毒,解药只在她手里,子书谨还是那样毫不犹豫。
裴宣在那一刻心就死透了,她觉得自己特别可笑,跟个笑话一样,子书谨不是不喜欢她,只是在森冷的权利面前她太过微不足道。
子书谨微微闭了闭眼:“那一箭本来应该射中白浣清,结果先帝为她挡住了那一箭。”
那真是手忙脚乱兵荒马乱的一天啊,裴宣被射中的时候都快感觉不到疼了,本来应该疼的死去活来的,她意料之中的昏了过去。
她挺感激自己那一刻昏过去的。
但等她醒来,白浣清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她挡住那一箭后子书谨迅速射出了第二支箭。
她侥幸活了下来,白浣清不治而亡。
当她从昏迷中醒来,看着透亮的天光和微微摇晃的鲛纱,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哀家一直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先帝。”
“其实白浣清是自杀。”
呵呵,先帝早就知道了。
卿卿死后她检查过她的尸体,原本那支箭没有插进心脏,是有人二次往里按进去,从姿势来看,是她自己动的手。
“白浣清死前告诉哀家一件事,她心仪的人其实一直是先帝。”
裴宣的笔僵住。
一滴浓稠的墨水滴落在宣纸上,她抬头看了一眼子书谨,透过树冠的阳光斜斜落在她脸上,光斑移动几乎看不清她的脸。
“但浸淫宫中多时的她心中清楚先帝不是她可以沾染的人,所以她选择出宫却没想到害死了小世子。”
看吧,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要离子书谨远一点,这人简直就是移动的疯子,逮谁咬谁。
呵呵,先帝可真倒霉,设计逼死小世子的又不是先帝,怎么最后被弄死的成了先帝,因为先帝她人善被人欺是吧。
子书谨解答了她的疑惑:“白浣清自尽前说她要杀死哀家最爱的人,让哀家也尝一尝无能为力之感。”
裴宣:先帝,惨。
子书谨安静的看着她:“你不是问哀家为什么敢射出那一箭吗?甚至不顾惜先帝中毒之事也要射出那一箭,因为哀家知道白浣清根本下不去那个手。”
她长长的喟叹似的道:“谁说是谣言呢?真是谣言同她朝夕相处的叶宴初会那般容易相信吗?谁让她是真的深爱先帝呢?”
“当我那一箭射出去时她甚至下意识想要为先帝挡下,我知道她会挡,哪怕先帝间接刚刚害死她的妻子和孩子,我只是没想到先帝没有昏迷。”
先帝送她的东西,甚至只是纸笔她都悉心收藏,不怪乎叶宴初嫉妒的发了疯。
“白浣清死前曾跟哀家有过一次长谈。”
裴宣低垂着眼,时隔这样久,她发现她的心还是会在这种时刻抽搐一般的疼,她都以为最后那段时间疼过头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感觉了呢。
原来这样的疼痛,人真的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历。
裴宣很想把手按上胸腔,感受一下那里是不是又出现了一个血洞,在血肉模糊的淌下血水。
但她面前坐着子书谨,她就不能,看,在子书谨面前痛苦都要极尽收敛,因为身为人师的子书谨会骂她懦弱不堪大用。
真是讽刺。
然后她听见子书谨说:“她说,先帝一直倾慕我。”
如果裴宣现在是先帝,她一定会笑靥如花的回答子书谨,骗你的。
可惜此刻她已经不是先帝那个早死鬼了。
子书谨却还在看着她,眸光晦涩沉默,好像跨越这漫长的爱恨与时光,凝望着她。
裴宣觉得有点想吐,是心脏疼到极致,胃部绞痛让她承受不了而反映在身体情况上的一种情况,但她忍耐住了,她淡淡的波澜不惊的望向子书谨。
感谢子书谨对先帝多年如一日的教导,让她拥有了无限的冷静,和应对任何情况时都足够的伪装。
然后看见这样无情无义好像永远不会输不会哭的人,眼角滑落了一滴眼泪。
没入了霜白的鬓角。
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心中竟有那么一瞬发出和裴灵祈一般无二的感叹。
原来她是会哭的。
子书谨仍然记得那是一个雨天,她快步过去抱住裴宣开始止血把脉处理伤口,白浣清坐在一旁,按住心口,她当时意识到什么猜测到白浣清要寻死。
但她来不及处理,只命人简单给陵川郡主伤口上药,并且制住她。
等到先帝的伤势处置好后,她才将目光移到白浣清身上。
白浣清苍白的裙摆上满上血迹,她脸色也惨白,手中扶着那一支箭,微微笑了一下。
“你知道吗?我很早开始就知道姐姐喜欢你。”
子书谨端药的手莫名一抖,一双眼过了很久才静默的看过去。
白浣清在笑,虽然那笑淡的快要消失,她力气微弱的撑住自己,安静的看向子书谨怀中先帝。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子书谨你这样博闻强识的人原来也会这样迟钝,当年太祖皇帝病重,姐姐不敢面对弑父之过,我和爹娘都遍寻不得,是你找到的她,她当时藏在一颗梨花树上。”
她微微咳嗽着,血沫不可避免的咳了出来,她摇摇头眼中似乎想到那一年那一树花开如雪般的梨花。
年轻的先帝着一身浅碧色衣裙坐在花开满枝的树上,春日的阳光那般灿烂温暖,她微微眯着眼像是有些困倦,要打一个短暂的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