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躲在树荫下避开朝局的泥潭,哪怕那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白浣清抬头往上看过去,觉得心跳的前所未有的快,可姐姐听见动静低头,如墨翡一样的眼睛光晕流转,却是率先看向了身侧的另一个人。
——子书谨。
“她当年摘一朵梨花插在你鬓边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喜欢她。”
她躲的那么好,只有子书谨知道她在哪里,她把自己的软弱和避风港告诉子书谨。
“可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她盯着子书谨:“你肯定不记得了吧?你当时退开一步,冷冷的告诉她,这等时刻殿下要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她微微笑着:“你大概都不记得了吧?毕竟你训斥陛下不是一次两次,你自己大概都记不清楚了,我却一直记得,因为从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我没希望了,姐姐有喜欢的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
她似感叹的闭上眼,一只手按在心口伤处,不知是箭伤在痛还是心脏在痛,沉默的眼泪沿着削瘦的脸颊慢慢滑落。
“至于叶宴初,”白浣清停顿了一下,她嘴唇苍白颤抖,苦笑了一下,“我是真的想过跟她走的,她答应我日后叶家会不遗余力的支持陛下,等她接过叶家就回临沧老家,我是真的,想过和她一起走的。”
“可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第116章 宣宣,你喜欢的人,是我对吗?
白浣清艰难的移动身体,缓缓挪向子书谨和裴宣的方向,一侧侍卫神情紧绷,然而子书谨没有发话,她好像突然落进一个巨大的陷阱里,以至于觉得世界都突然变得渺远。
“你这样聪明绝顶的人,也会一叶障目。”
白浣清断断续续的咳嗽着,每挪动一寸她的嘴角就溅落一些鲜血,直到她沾着血污的手颤抖着抓住了先帝的衣摆。
她想过去拉住姐姐的手,就像她满门俱无那一年的雨夜,姐姐将她抱进怀里那一次一样,她浑身都冷的吓人只有姐姐能给她一点暖意。
“当年太祖赐婚,陛下很高兴,她甚至认真选过送过去的,聘雁,可你说她玩物丧志。”
白浣清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笑了一下,有血咳出来也不在意,这些事压在她心里太久太久了,现在终于不必一个人继续忍受这样的痛楚。
她精心挑选了羽毛最漂亮的雁,自己亲手饲养,悉心养护,又怎么会是不喜欢呢?
可子书谨告诉她,那只是权宜之计。
是的,权宜之计,还要怎样自作多情呢?她是这样敏感又细腻的人。
“白针皇后死的那一年,她被圈禁生了一场大病,昏沉中叫你的名字,我去给她送药,你没有去看她,哪怕一眼。”
“她被人推下湖去,冬天,结冰的湖面,你、不肯去救她......”
你冷漠的看着她,看着她快要沉没到底。
“因为你要避嫌,你要运作周转,你总有你的道理......她登基的那一年,她牵着你的手走出了、走出了紫宸殿......”
她开始断断续续的喘不上来气,需要非常吃力才能把话说下去。
“她累的受不了的时候,你要她、为身后之人撑下去,她走下去了,你又逼死了裴妘,骂她妇人之仁,你当然是对的。”
“你就像一个,怪物一样,永远理智冷静,做出、最合适的选择,可对错之外还有感情,子书谨你这样的人竟然会、会有感情......”
她好像看见一个荒谬的笑话一样,慢慢的弯了弯眼睛,笑的开怀,哪怕每笑一下伤口涌出的血都叫她痛的颤栗。
“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一桩事。”
你这样敏锐犀利的人竟然也会喜欢一个人,也会把一个人放在心上?
“但喜欢在你心中算什么呢?根本比不上、任何事吧?
就像你、刚刚射出那一箭,在权衡利弊后、做出最佳的那个抉择,你以为你会一直对吗?”
“你太自负了。”白浣清按住心口,慢慢摇了摇头,“也太自私了,你只爱你自己,你根本、没有顾及过任何人、包括、她......”
你只是朝着你既定的方向走过去,固执的追寻一个结果,为了那个结果,不在乎路上倒下的任何人,你要得到的其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放到了你眼前。
只是,你把她亲手推开了。
白浣清的目光落在昏迷的人身上,将死之人的眼中浮现出最后一丝眷恋,她将那片衣角攥在掌心,慢慢的滴下一滴泪来。
似叹又似自嘲:“如果,她眼中的人,是我就好了......”
“陛下只是看着傻,而子书谨,你才是真的眼盲心瞎。”她心口间血流如注,只是刹那就已经漫过了指尖裙上。
她声音极轻,几近于无,如失去水分的植物一样伏在自己的手臂上,疼痛使她的蜷缩,只能遥看着那个人垂落的指尖,痛的呢喃:“无所谓了,无所谓了......”
“她不会......原谅你了.......”
她的最后一点声息也消耗殆尽。
子书谨终于逼死了裴宣在世的所有亲人。
子书谨低下头,白浣清那只手仍紧紧攥着裴宣的衣角,而昏迷中的人好似也知晓至亲的离世,眼角悄无声息的落下一滴温热的眼泪。
缓缓的烫过了子书谨的手掌。
在那一瞬间向来果断坚韧的人禁不住在盛夏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股冷气从头到脚浸透了她,叫她一时之间只觉天地皆是空无。
她一步一步逼着裴宣走到这个位置,亲缘断绝,众叛亲离,她一直渴求的那个答案终于姗姗来迟,在一切已经走到不可挽回的那一刻。
她有些想笑,可她连嘴角都扯动不起来,她心脏那里空出一个位置,好像在永无止境的呼啸着一场穿堂而过的风。
她喜欢你的,她爱你的,至少她爱过你,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把她推开,让她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她抱着裴宣从天色澄明到夜幕降临,又眼睁睁看着夏日的朝阳从群山之中升起,阳光从殿宇的一角攀爬移动。
这是一个雨后天晴的清晨,空气里隐隐漂浮着透明的水雾,雨后的树木显得格外青翠,有雨水压弯了碧绿的叶片,沿着叶脉的纹路滴落,又没入松软的泥土。
她已经无心去关注。
她安静的注视着怀里的女子,她脸上的血污已经被轻柔的擦拭干净,心口的伤口也被妥帖的包扎上药,露出的左手有蜿蜒的伤疤,很快,她的心口也会有这样一块疤痕,跟随她剩下的半生。
多年前与现在她做出着和白针一样毫不顾念裴宣的选择。
其实不是没有其他方法的,强弩之末的白浣清能怎样呢?她甚至连刀都拿不稳,更何况她已断定白浣清下不去这个手。
她只是,太嫉妒了,嫉妒啃噬她的心脏,遮蔽了她的眼睛。
她只是不容许任何人威胁她,更不容许任何人拿裴宣的性命威胁她。
以裴宣对白浣清的宽容和宠爱,错过这一次没有下一次机会能置白浣清于死地。
她是军中百发百中的神箭手,她有十足的把握,可这个世上哪里来的万无一失呢?当时的白浣清情绪那样失控,难道就不可能错手伤到宣宣吗?
她的手开始发抖,后知后觉的恐惧终于笼罩了她。
直到她怀里的人开始挣动眼睛,她挣动的幅度不大,子书谨就一瞬不瞬的静静盯着她看。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静而长久的看过她的宣宣了。
她的脸颊轮廓好像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更加瘦削,她的眉头不再像年少时永远舒展着,哪怕在睡梦当中也皱的这样厉害,她的眉弓更加深邃,失去血色的脸如此苍白......
她就这样看着她的宣宣,不再去管日升月落,好像世界都平静下来。
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山坳里的寨子,她总是很早惊醒,她的宣宣躺在她的身边,年少的裴宣很怕冷,微微蜷缩着靠近她的手臂,试图汲取一些热量。
她总是睡不着,于是日复一日看着窗外光秃秃的山岭发呆,正值饥荒年月,太饿了,周边寨子能扒下来吃的树皮全都没了,树干都烧了。
只有很远处的深山猛兽肆虐之地还残留着一些苍翠的颜色,她把目光移回来,落在女孩皱在一起的脸上。
一遍又一遍的描摹。
心想,裴万朝那样粗糙勇武的脸竟然会生出如此清秀灵动的女儿?
一直听人说裴小寨主很像她的姑姑,可她看着好像裴宣要更好看一些,裴东珠脸看着有点傻气,裴宣的脸则很灵。
像山野当中一只灵气斐然的鹿,躲在树后却忘了头上还有鹿角从翠绿的枝叶当中探出来。
她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又悬停在她眼帘的上方。
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一直到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夏天的清晨太阳出来的太早,斜斜落在了小寨主的眼帘上方。
她给她挡住了灼热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