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在那静默的那段时间里她好像浮光掠影一般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直到裴宣的眼睫开始颤动,凝滞的时间终于开始在眼中流动,她握住裴宣的右手,贴在自己脸颊。
  她分不清是裴宣受伤留下后遗症的手在发抖,还是自己的手在发抖,她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抖的这样厉害。
  一夜未进水米的嗓子干涩发痛,她几乎分辨不出自己的声音,窗外夏天的蝉鸣如此聒噪,她的心跳在沉重的跳动,她问:“宣宣,你喜欢的人,是我对吗?”
  子书谨是如此倨傲的人,她几乎从不肯低下自己的头颅,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这样低三下四的问出口。
  可她问了出来,在明知答案以后。
  裴宣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白浣清,也许她早就知道结局。
  她漆黑的黑曜石一般深邃透亮的眼睛倒映着子书谨的脸颊,她的手贴近子书谨的脸侧。
  那是一双何等平静的眼睛,似乎无论往里面倾注多少的沙石它也永不会再起波澜。
  她说:“孤后悔了。”
  她不应该残存仁慈之心,不该放纵子书谨的僭越,更不该任由权力的分化。
  子书谨是对的,当她站上这九重高台的那一刻起,她就应该忘记过去的一切,放弃掉无谓的仁慈。
  再好用的刀也只是一把刀,当她开始失控噬主的那一刻开始就到了折断的时候,不该再有任何不舍。
  是她的软弱和纵容让子书谨大权独揽,以至于叫裴妘身受天花疫病的困扰辗转求医,让卿卿痛失一切最终催生心魔。
  她应该在一开始就以雷霆手段夺下子书谨的权,将她诛杀或是流放,彻底绞碎她擅权的可能,再逐步卸去白堂的势力,扶植清流,将开国一代的元勋从权力的中心剥离。
  她醒悟的太晚,好在她还年轻,有漫长的足够她拨乱反正的时光。
  “但最终是哀家活了下来,先帝宾天。”
  是个人都知道这个结局了,裴宣低垂眉眼,觉得手底下的字歪歪扭扭的像只乌龟。
  “但先帝是当真对哀家存了杀心。”她太理解裴宣了,那双平静到极点的眼睛是一个永恒的噩梦,永远停在那个炎热的夏日里。
  “太后当时在一心求死不是吗?”裴宣在乌龟下面又添了几个字。
  子书谨当时都快杀疯了,除了想篡位外应该就是活腻歪了。
  长久的求而不得和心力交瘁让她生不出继续走下去的希望。
  子书谨没有隐瞒缓缓道:“不错,哀家当时只觉得精疲力尽,既得不到先帝的心,那么至少要帮先帝清除掉所有的隐患。”
  她要逼裴宣最后一次,她死之后裴宣就是真正称孤道寡的帝王,她死在裴宣手里也算死得其所。
  “哀家并没有束手就擒,先帝蛰伏多年一击致杀,那场争斗持续了整整两个月,有异心者、不忠者、叛乱者、流放处斩不计其数,先帝肃清朝堂。”
  子书谨似乎微弱的笑了一下,感叹道:“从前看见杀人会做噩梦的人,最后血流成河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哀家的宣宣长大了。”
  连我也要输给她了,或许在很早之前她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
  这种欣慰炫耀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裴宣有点淡淡的无语。
  “哀家以为先帝会杀了哀家的,”她又重复低喃了一句,“先帝或许是真的想杀了哀家。”
  “在丹陛下,先帝射了哀家一箭。”
  她的手有残疾一直会发抖,所以那一箭稍微歪斜,放了子书谨一条生路。
  “但哀家能活下来是因为先帝活不长了。”子书谨眼角还有淡淡的水光,映着夏日燥热的阳光。
  长长的叹息,几乎要笑出泪来。
  “因为白浣清真给先帝下了毒,哀家太自负了。”
  “白浣清的毒和先帝的箭伤交织,伤口感染腐败,伤势恶化,她死在那一年秋天。”
  裴宣面无表情,意兴阑珊的合上书册,谁说她运气好的?子书珏这个不识货的。
  这个世上难得有比她运气更差的了。
  “我的宣宣啊,为什么运气一直这么差呢?”当朝太后喟叹,继而将目光转向身边的人。
  也许是沉溺在昔日回忆里没有出来,她的眼里仍然是一片沉重的情意,怜惜的看着身畔的少女。
  她的宣宣运气一直这样不好,连重来一次也要再次被她逮住。
  不得解脱。
  第117章 ——那是先帝裴宣的尸骨。
  盛夏的天气变幻莫测,顷刻间狂风骤雨就落了下来,打落了盛如火焰般的榴花,在石阶下铺成一片猩红。
  裴宣坐的靠外,暴雨带着狂风把燥热一扫而空,也不可避免的淋湿了她半边肩膀。
  真倒霉啊。
  裴宣在心里悠悠一叹,从容起身,一步一步走上石阶俯身:“雨下大了,臣扶太后回去吧。”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幽清的梨花香气侵袭而来,子书谨靠在躺椅深处,这样严肃冷淡的人难得有些慵懒散漫的模样。
  子书谨抚上这张相似又不尽相同的脸颊,眼中是无限的怜惜,似问她又似问过去时光中的先帝。
  “宣宣,你心仪的人,是我对吗?”
  这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好似已经成了她永恒的心魔,每一次午夜梦回,每一年寒来暑往都一遍遍的隔着漫长的时光拷问。
  裴宣将脸颊贴在太后温暖的手掌上,又伸出一只手握住太后的手,从脸颊慢慢移至心口。
  隔着薄薄一层肌骨,一颗崭新的心脏在缓缓跳动,它是如此鲜活,迸发着青春的活力,子书谨抵在她心口的手也好似和她同时震动起来,两颗心短暂的合到一起。
  年轻的女子含情脉脉的看着位高权重的太后,漆黑深邃的眼眸如秋水泛开涟漪。
  她说:“臣的心里始终只有太后。”
  子书谨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似得偿所愿。
  她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答案。
  帘外夏雨倾盆,噼里啪啦敲的人心之上,太后勾住少女的脖颈使她低头,亲吻上她略显干燥的唇,手掌从她脖颈后潜入衣领,替她剥去湿透的外裙。
  沿着少女的唇一路往下,吻她因为俯身而紧绷的脖颈,和露出的一截修长白皙的锁骨。
  裴宣两手撑在躺椅的两侧,这个姿势使她锁骨凹陷的更深,刚刚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的肩处和心口有濡湿的感觉。
  她替她吻去了落下的雨水。
  太后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会这样主动,她有些想笑。
  少女没有看向罕见热情的太后,她的眸子空茫而没有焦点的往前落在不知名处,卸去了惯常的轻松笑容,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呈现出某种毫无波澜的冷淡。
  她慢慢的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就又是那个有些懒怠的样子,因为过于炽热的呼吸喷在脖颈向后瑟缩了一下。
  子书谨不满她的逃离,伸手拥住她的腰,咬住她略微突出的锁骨。
  “太后,”她笑了一下,按住太后的肩膀,胸腔有稍许的震动,“痒——”
  裴宣义正言辞,很不负责的想,自己好像个妖妃:“太后还有正事要处置。”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用这么冰冷的声音说出这种荒淫无道的话,裴宣有些想笑,缓缓凑近子书谨耳边:“那在太后心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呢?”
  子书谨眉眼间浮现出一两分不耐,兴许是嫌弃她话多干脆仰头堵住了她的声音。
  雨下的愈发大了。
  雨中陆陆续续有女官向紫宸殿聚集,俯身同广百说话,广百微微颔首听着,偶尔吩咐一两句。
  她并不多言,只是望着连天的雨幕,似有忧虑。
  “再多备些香薰香烛。”
  虽落了一场急雨稍许缓解了暑气,但天气还是炎热,这种热气已经浸透了地面,等雨一歇就会立刻从土地当中卷土重来。
  今夜太后会去明觉寺为先帝祈福,这是从前每个月的惯例,太后有时也会在山上住些日子,清心礼佛。
  自裴大人入宫后太后进山的时间明显减少,今后或许会更少,广百眉头却不见放松:“马车轿夫可准备妥当?”
  女官低声应已准备停当,广百似想到什么,嘱咐道:“离陛下远些。”
  她再对一遍流程,遥看向乌云密布的天幕,黑云压城。
  夜色昏沉,雷雨过后更显潮湿和闷热,裴宣睁开眼时夜色已经浓黑,她贴在子书谨身边,因为夏日炎热,相贴的肌肤已经黏上一层薄薄的汗水,软榻下方冰鉴已经融化开来。
  她和子书谨在殿外的榴花树下滚到殿中来,直接歇在了靠近窗边的小榻上,一直到日头西沉才相拥而眠。
  她将一只手臂横放在眼上,缓解了一下刚刚清醒的眩晕。
  “太后?”
  殿中空旷的不可思议,也是,事关先帝之死和太后宠幸面首,整个殿中宫人早已驱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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