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她微微的笑了一下,在这一刻感到一点可笑的微小的自由:“谨。”
  在弥留之际她终于不再执着的,冰冷的唤子书谨为皇后。
  “你射我的那一箭,我还给你了,”她眉眼轻轻弯了一下,依稀有着年少时的灵动。
  “寨子里说要,以命偿命,我代你偿罢。”
  她眼中泛开一层潮湿的水雾,声音愈发低柔几乎听不分明。
  那些曾经的伤害无法当做从未发生,已死之人无法复生,他们都直接或间接的死在了子书谨的手中,没有办法再心无芥蒂的走下去。
  她和子书谨必定要有一个人死在这场争斗中。
  我把我的命代替你赔给那些为你所杀的人,包括为你逼死的舅舅,卿卿,误被你杀的阿娘,你亲手所杀的姑姑,从此之后你无需再背负罪孽,可以轻衣缓行的向前。
  子书谨有了孩子,那样幼小的生命应该来看一看温暖的阳光,就算算起来也是两条命大于一条命。
  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子书谨的眼角,似是爱人间亲昵的抚摸。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渐至无声,她说:“你要好好的......”
  好好的活下去。
  她的眼开始失去焦距,抚在子书谨脸上的手无力垂落,身体开始慢慢瘫软,嘴角却微微上扬,弯起一丝轻柔的笑意,带着对一切的释怀,好似又去见久别重逢的故人。
  她在子书谨的怀里无声的闭上了眼,安详的一如陷入一场短暂的沉眠。
  只是永远不会醒来。
  子书谨握住她渐渐失去体温的手,目光遥遥望向窗外,她的声音低哑,轻声说:“宣宣,风里已经有木犀的香气了......”
  马上又是一年秋天了,满树的木樨花开的正好十四岁的少女跌落在她怀里似乎还在昨日。
  那个人却再也不会回答。
  恰在此刻有人撞破殿门,殿外雨过天晴灿烂温暖的阳光倾泻满地,突如其来的阳光刺的子书谨睁不开眼。
  “殿下,白浣清的心腹松口了。”
  “解药呈给了陛下——”
  来人忽然噤声,向来威严冷肃的皇后逆着光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液体。
  她不是无药可医逼不得已将天下托付给她,她明明握着天下唯一一份解药。
  她是真的,舍不得杀死她,于是逼死了自己。
  子书谨这一生偏执疯狂步步紧逼,她纠缠半生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刻得到答案。*
  ——在裴宣死去的这一刻。
  当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
  她爱慕她,胜过性命。
  第122章 雍王麾下录事参军子书珏拜见殿下——
  先帝的遗骸已经被安放在木匣之中,子书谨抚摸匣面纹路,那是匠人镌刻出细小如米的木樨。
  她伸出手去,一只小小的手牵了上来,御林军已将下山的道路清理出来,远处天色渐明一轮浅浅的月亮挂在树梢快要消散。
  裴灵祈无声跟随母亲走下山去,途中忍了很久才悄悄回过头,犹豫了一下鼓足很大的勇气:“母后.......她,不跟我们回去吗?”
  子书谨有片刻的沉默,她站在山门口,无穷的山风吹拂而过,没有说话。
  裴灵祈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开口,微微低下头。
  “你母皇一直在这里。”
  很久以后她听见母后这样说,她回头看,只看见在晨光下古朴的木匣和母后轮廓凌厉的下颌。
  昭帝裴宣死在五年前的秋天,尸骨在今日焚烧成烬,今日随平南王叛逃的从始至终不过是起居舍人院五品女官裴岁夕,雍王裴东珠的独女。
  与先帝裴宣毫无瓜葛。
  “灵祈,”子书谨忽然垂眸看她,询问,“你想跟她走?”
  裴灵祈惊了一下,小小的肩膀紧缩,闻言连忙摇了摇头,小声道:“母后,孤没有......”
  但她也未曾抬头去看子书谨,她只是低着头,夜里起了很大的风波,石阶上有打湿的落叶凌乱的堆叠在一起。
  子书谨并未再说什么,只是牵紧女儿的手微微扬起下颌,眼前崇山峻岭,那个人此刻恐怕已越过千山,向无垠之地而去。
  “走吧。”她率先走下石阶,裴灵祈紧随其后。
  她心情尚有些低落,忽然听见前方响起一阵刺耳的嘶鸣。
  骏马长鸣,有人来了!
  ——
  裴宣和郑牡丹一路快马加鞭,沿途遇上不少拦截,哪怕郑希言做了万全准备但仍走的并不算很容易。
  毕竟是中原腹地,子书谨经营数年,大军过境目标庞大消耗甚巨,郑希言将校骑营分做数支精骑从不同路线前进,以免出现大军塞堵的窘境。
  现在一切只要求快。
  作为主帅郑希言毫无遮掩之意,一路不做任何伪装,吸引了大部分的追杀拦截,三天换了十几匹马,其中有一半不是被绊马索拌死就是被射成了马蜂窝。
  子书谨简直一副恨绝了她俩,要把她俩射成刺猬抓回去尸体挂城楼的狠劲,次次都是绝杀。
  裴宣也跟着在泥地里滚成了个乞丐,骑马骑的腿都在抖,天可怜见她重活一回只想安安心心享享福当个富家娘子,谁成想还要跟着平南王三天饿两顿一夜怒骑上百里啊。
  好不容易找到一汪山泉能停下来歇口气,裴宣累瘫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郑牡丹内力精深,面上虽风尘仆仆但好歹精神头不错,径自去打了一壶水递给裴宣。
  裴宣有气无力的接过来,清凉的山泉滚入干涩的咽喉,终于能发出声音,裴宣深深的叹息:“不是,这还比不上我在宫里当起居娘子。”
  郑牡丹冷笑了一声:“那你现在滚回去投诚,等着她把你大卸八块挂城楼上泄愤。”
  裴宣听的牙疼:“不至于这么狠吧?”
  毕竟一夜妻妻百日恩啊。
  郑牡丹坐下来,副将将一卷地图放在一旁的石块上,丝毫不敢打扰这二位说话。
  只是心想这位不愧为雍王后裔就是有气度,将军积威甚重不说,如今造反数历生死也毫不露怯依然能谈笑风生。
  怪不得都说雍王当年是当世难寻的名将,虽然不见其人但由此也可见一二。
  郑牡丹摊开地图,斜睨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对啊,说不定舍不得,打断腿关在宫里当一辈子金丝雀也吃喝不愁。”
  裴宣苦笑了一下,拿出个干饼子艰难咬了口,摇摇头:“那还不如挂城楼了,至少是个痛快。”
  一边咬顺便瞄了眼看地图:“从越契城边的壶口峡是最快的,但子书谨必然在此地设伏,往西再行三百里的平原更合适。”
  郑牡丹还没开口她接着自己否定了:“不过对另外两路兵马不利,拖的时间越长变数越大”
  “原来还记得,我还以为天天锦衣玉食的日子过久了真只剩下一片浆糊。”郑希言轻呵了一声。
  裴宣嘶了一声直呼其名:“郑牡丹,你是不是针对我?”
  她们周围空出一片地来,没人在附近,但军中难免有耳力好的在悄悄支起耳朵一耳朵,听见这个大名郑牡丹面色变了变,更差了。
  “别叫我这个名字!”当即呛回去:“怎么?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人针对两句?”
  说起这个裴宣自知理亏立刻举手投降,换了个话题:“好了好了,裴廖青在壶口关吧。”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郑牡丹在地图上滑过的手指微微一顿,忽而抬头看了她一眼。
  饼子又干又硬,裴宣放火边烤了烤,又喝了口水,非常贴心的道:“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要在他们面前和我保持距离,孤的大将军真是用心良苦啊。”
  郑牡丹脸色有些沉,不甘心这么让她就这么混过去,重重擦拭了一下剑鞘,倒是没反驳。
  是了,郑牡丹和裴廖青联手,由头借的是裴岁夕的身份,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不过是个幌子。
  但幌子也要分亲疏远近,裴廖青作为亲舅舅当然牢牢掌握主动权,私心里觉得裴岁夕肯定更听这个血脉至亲的话,要是发现裴宣先和郑牡丹打成一片恐怕又要生变。
  所有人都准备了几张面孔,等待着随时换上其中一张。
  真是既有意思又可悲。
  再往东奔袭一天一夜,暮色将至时众人汇合数股兵马行至壶口关下。
  这是一片峡谷,残阳如血洒落大片光辉,从一线缝隙当中射过来。
  夏日夕阳尤其刺眼,裴宣抬手挡了挡,阳光从手指缝隙中钻出,很快勾勒出险峻的山体。
  真是一个打伏击的绝佳之地啊,在山巅用滚轮吊上石头等大军过去时砸下来堵住两侧出口,预备连片的火油和箭矢,大军进去就瓮中捉鳖,不说全军覆没吧也要折损过半。
  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可惜谁让这是必经之路呢,如果要绕路就要多加几天行程。
  郑牡丹微微颔首示意:你走前面。
  裴宣用眼神表示质疑:你怎么不去?让我这个手无寸铁的柔弱文官走前面?你良心能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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