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郑希言目不斜视假装看不见。
  裴宣无可奈何勒紧缰绳慢悠悠的往前踱步,三军尽在她身后。
  峡谷中比外间更阴冷潮湿,盛夏天气进入峡道之中一股阴凉之气立刻侵袭而来,驱散了燥热暑气,裴宣一马当先,郑牡丹紧随其后,稍落后裴宣半步。
  整个峡谷寂静无声不闻鸟鸣,只有马蹄声静悄悄的响了起来,显得平静的有些可怖。
  没有鸟叫说明四周都是人啊。
  峡谷狭窄,大军全数通过需要至少两个时辰,有脑子的设伏肯定不会在将领一开始进去时就动手,裴宣走的很安心。
  夕阳渐渐落下,一轮皎洁的明月从山隙当中升起,落下如银般的月色。
  裴宣也逐渐走到了峡谷的尽头,不远处的黑暗中隐约可见一线出口,大军蜿蜒如一条长龙缀在其身后,至少还有一半大军在峡谷外,但没办法,尽数歼灭不现实。
  再不动手就迟了,此刻动手有一半把握能歼灭主将,所以不会再迟疑。
  一步、两步,三步——
  远处山巅上骤然传来一声锐利的长鸣,是弩箭撕裂长空之声,这一下要是射中别说人了,就是一匹骏马也能射个洞穿。
  与此同时万箭齐发,箭矢携带烈火从天而降,遮天蔽日。
  裴宣稍稍偏转马头抬眼没有动弹,本来也是,按她的身手现在躲也躲不过去,徒手接弩箭更是天方夜谭。
  “小心——”站在郑牡丹身后的裨将一声惊呼就要冲过来替她挡住。
  在裨将之前郑牡丹已经驱马上前,长刀出鞘,却仅仅只是挡在她身前未做应对。
  那支弩箭转瞬而至,沿着马身险险与裴宣擦身而过。
  骏马受惊要逃嘶鸣一声掀起马蹄,裴宣勒紧缰绳低喝道:“吁——”
  弩箭骤至的劲风激起女子垂落的长发,燃烧的烈焰射中地下埋藏的火油,火焰霎时间冲天而起,烟尘扭曲了视线中的一切。
  郑牡丹厉喝一声,她积威日久,手下都是精兵强将虽一时慌乱很快井然有序左手秉盾以自卫,箭矢尽数落与秉盾之上。
  裴宣回头看了一眼火油,在刹那的燃烧过后火油很快消耗殆尽,像一阵可笑的烟火扑腾一阵不甘的熄灭下去。
  一阵凄惨的惨叫响彻云霄,黑暗之中鲜血的腥气弥散而出,其人数之众多甚至能感受到有点点血雨从天空洒落。
  裴宣的视线随即往上看去,险峻的山峦上开始滚落一具具尸体,不断响起拉响弓弦之声,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箭矢不再对着峡谷中的郑牡丹一行人。
  山顶之上的伏兵在自相残杀!
  山下大军起初一阵躁动,等到确认没有刀剑落在他们身上,很快就只是警觉的举起秉盾。
  惨绝人寰的惨叫和屠杀笼罩在每一个人头顶,持续了整整一刻钟,这种杀戮才逐渐停止只偶尔出现零星的哀嚎,郑牡丹收刀入鞘对裴宣低声道:“走。”
  骏马开始以不疾不徐的速度行至出口,出口处星星点点的开始出现光亮,天色依然浓黑,漆黑的天幕下却有无数火把在黑暗当中亮了起来,宛如一条长龙居高临下照亮一小方天地,护送裴宣大军走出峡谷。
  峡口处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几匹骏马由远及近踢踏而来,一面陈旧的上书‘雍’字的大旗从猎猎长风中扬起。
  带着时隔多年的滚滚烟尘。
  距离上一次看见这面显眼的旗帜好像已过了一生,不,就是已过了一生。
  为首的人身形挺拔而劲瘦,策马奔腾而至,在距离裴宣数步之时矫健翻身下马,单膝跪下长拜,朗声道:“雍王麾下录事参军子书珏拜见殿下——”
  来人有一双极深邃剔透的眼睛,那是头一次裴宣在里面没有看见任何笑意,只剩一片萧冷的肃杀,裴宣发现子书珏的眼睛不笑时其实不像子书谨。
  子书谨像一条阴冷的吐着芯子的蛇,子书珏更像黑暗当中潜行的蝎子,她的眼里有子书谨没有的几近滔天的仇恨的火焰,只待要焚烧尽这世间一切的恨意。
  ——更像五年前的子书谨。
  裴宣突然漫无目的的想,原来自己竟然记得这样清楚,她还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呢。
  紧随其后的裴廖青也翻身下马,声音雄浑而有力,响彻四野:“雍王麾下四征将军裴廖青,拜见殿下——”
  他的眼睛就和子书珏不同了,恨意更少,更多的是膨胀的快要裂开的勃勃野心。
  随着这二人的朗声拜服远处近处千千万万兵卒皆手举火把俯身下拜,盔甲声碰撞在一处,森冷又威严。
  “拜见殿下——”
  “拜见殿下——”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彻云霄,最后跪下的是郑牡丹,她没有开口,只用沉沉的眼睛盯着裴宣,裴宣看懂了她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因为她比其他人更大胆更疯狂,她想说的是,拜见陛下。
  身下的骏马被这样前所未有的阵势所吓住,发出不安且焦躁的低声哼声,又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声浪所压制。
  山谷有风吹过来,吹乱了裴宣的发,她抬起头,天边孤悬着一轮明月。
  偌大的山谷万里的山河,在此刻似乎只剩下她一个人,自她之下无人起身。
  第123章 她终于知道子书谨是怎么认出来她的
  大军长途跋涉疲惫不堪,既然确认没有埋伏当即卸下心神,就地休整开始造饭。
  正是盛夏草木丰盈,有心思灵活之人在林子里逮住几只竹鸡和野兔子,在溪边剥去毛皮串在火上烤。
  裴宣爬上山坡时子书珏正把兔子从头到尾串在一根长箭上,箭身还有点点血迹,不知是不是刚从尸体身上拔下来。
  裴宣想起来当年新年关于吃食的讨论,子书珏动作娴熟可以看出来确实是吃过苦的。
  “殿下来了,荒山野岭,怠慢殿下了,请坐。”子书珏看见她也没起身,微微抬了抬下巴。
  好一个心口如一的怠慢啊。
  裴宣也没那么多讲究,拍了拍裙子坐在草地上:“宁侯许久不见啊。”
  “唉,劳禄命是这样的。”子书珏把兔子固定在架子上,利索抓住一旁被草藤捆住的野山鸡,袖口处闪着寒光的匕首一闪,很快就有鲜血涓涓流淌出来,没入了苍青的草地。
  “为了殿下的宏图大业殚精竭虑,劳累奔波在所难免。”她一面说一面开始耐心的给野物剥皮拆骨,脸上没什么笑意,“倒是殿下似乎并不怎么惊讶?”
  “惊讶什么?惊讶宁侯身在曹营心在汉?”裴宣搭了把手捡起几根树枝放进火里,顺手把兔子转了一圈。
  “舅舅买官走的宁侯的门路,就是买官或袭爵也要等个一年半载的才能有缺等陛下恩典,我一来就恰好有空缺,起居舍人这个位置恐怕早一年半载就给我空出来了吧?”
  只等着一条可怜的鱼儿上钩,那时候她即便真跑了也跑不了,迟早得被逮回去。
  “刘远珍这些年能在朝中平步青云据说是拿捏了雍王党的命脉,可雍王一党舅舅还在关外吃沙呢,能给他什么好处?纵观朝堂除了宁侯还有谁人能提拔让他起势的?”
  反正先帝在的时候那老家伙就没被裴宣看上过,最多也就是给口吃的不至饿死罢了。
  子书谨虽然要改换班底也不至于提拔这么个老东西。
  “刘远珍逃至雍王衣冠冢前已经被动用私刑,拔去指甲牙齿,敲断一身筋骨,身上没一块好肉,当时的围场由郑希言和宁侯同担护卫之责,更何况,舅舅竟然在重重围堵当中逃出来了。”
  裴廖青甚至认不全地图,没人接应他一个人要能在重重关卡中跑出来那就是真神仙了。
  裴宣盯着燃烧的火焰:“你很恨刘远珍?”
  把他骗到雍王墓前生不如死的折磨了整整两日,身上骨骼寸寸断裂,头皮、牙齿、指甲都被一根一根拔下,这样非人的折磨当真是恨到了极致。
  “真是便宜他了,要不是太后追的紧,我能把他做成人彘泡个一年半载的,每天想起来就去割一刀,割到我满意为止。”子书珏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
  她似乎把这种恨意投注到手中的野味上,眼中薄冷如刀,几下就将一只野山鸡肢解。
  她很满意自己的刀功,用袖子将染血的匕首细细擦拭干净妥帖放回袖口:“他当年害你娘断了三根肋骨,是我,亲手给你娘包扎的。”
  “她嘴里一直在吐血,我吓坏了,她一边吐血一边安慰我说,她不会死的,可人怎么会不死呢?”子书珏长长叹息一声,眼里却有浅浅笑意,只是那笑意毫无温度只有淡淡的悲凉。
  “我很期待每个人死状。”
  所以这些年一直欣赏所有人濒死的模样?裴宣奇道:“包括你自己?”
  子书珏不置可否:“我也很想知道我会死在谁手里。”
  她站起身来,开始用剑鞘在地上挖开土层:“只有这些?”
  “其实我觉得你不对劲只是因为你太热心了,堂堂宁侯整日关心太后的床榻之事,说要我给你当探子却从未启用,听说宁侯从不做亏本生意,我受宁侯数次恩情,不敢想究竟要还多少的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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