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打开前朝宝库的钥匙是她送裴宣进去的唯一目的。
  裴宣点了点脑袋:“在这里。”
  子书珏目光逐渐变冷,虚眯了一下:“嗯?”
  “其实雍王印从来不是打开宝库的钥匙,而是地图的最后一部分。”裴宣看向无尽的远方,她也已经很久没有回想关于裴东珠的过去,这个世界昼夜不停,正如身畔的溪流滚滚向前。
  “雍王年少时学的是木匠,指望以后能当个木匠养活自己,因为木匠学的不错她画工很好,会雕刻山石也会描绘旗帜。”
  她曾经绞尽脑汁要给自己设计一方与众不同的印信,要自己雕刻要别有深意,还问过自己年幼的小侄女应该雕刻什么。
  小小的裴宣捧着下巴强烈要求雕刻貔貅,因为貔貅是守财的神兽,只进不出,太符合小守财奴的心思了。
  “雍王印的另外五面按上印泥印出,六面叠加就是最后一块地图。太后在身边我没能带出来但我记在了脑子里。”
  子书珏愣了一下才拍手叫绝:“原来竟是这样,真是好极了,不愧是她的亲女儿,我等誓死追随她的亲信尚不可知,倒是她死的时候还未出生的殿下对她所知甚深啊。”
  她哪怕是在笑眉眼也是阴郁森冷的,弯起嘴角和煦道:“那可否请殿下明示,真正的钥匙在何方呢?”
  “它在你那里,”裴宣看了一眼她心口的位置,“那支簪子。”
  子书珏伸手将那支古朴的簪子取出来,对着篝火再看了一遍,她笑意愈发扩大。
  “她喜欢骑马用长刀重剑,她说她最大的愿望是给她喜欢的姑娘打满头的钗子,送一箱一箱的东珠,我总说她俗,说她俗不可耐,送我我是万万不要的,幸好她不会送我。”
  “她生前囤积了一大箱子东珠,殿下啊,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姓赵的姨娘总是扶鬓边珠翠吗?因为裴东珠真的给你娘送了一箱子东珠,她想要,你那个便宜爹没给,你爹藏在府里了,后来被我全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裴宣怜悯的看着她,“你其实并不想扶持我登基吧,不然我前面那么多年过的那么惨都不闻不问,更没想过拉我一把。”
  真正裴东珠的女儿早就已经死在了冬日的荒山上了,缺衣少食过的还不如普通富裕农家的女儿。
  哪怕作为先帝她也只是默许这个小表妹活着,没有进行任何接济,她不想被任何人察觉到她的姑姑尚有血脉存世。
  “我为什么要照顾你?救裴南茵的女儿?”子书珏失笑,“你看我像这么热心的人吗?嗯?能保住你不死已经是我最大的良心了。”
  裴宣:“有你这么跟主君说话的吗?”
  “你不怕我不给你最后一块地图?这个世上可只有我清楚。”
  “不给我你能去哪儿?这天下间难道还有你的容身之处?”
  子书珏笑了一声,“你确实长得像先皇那个早死鬼,不仅长得像就连窝囊废的样儿也像,可光你是裴东珠女儿这一件事就够你死一百次了,你不会真以为我那个姐姐有感情吧?她是天生的政治生物,这种人是不会有感情的。”
  不得不说,你的感觉挺对的。
  裴宣叹了口气:“我就不能走吗?”
  “为什么?滔天的荣华富贵可就在你眼前了啊。”她不信有人会不动心。
  “因为我真把小七当做我的女儿。”
  子书珏没有因为这个不是原因的原因而苦恼,随口道:“哦,那等我们打进去你可以继续立她做太女,你舅舅这个年纪大概生不出来了,我也懒得生。”
  裴宣眼睫颤动,喟叹道:“那争这个天下有什么意义?”
  子书珏粲然道:“赢就是最大的意义,争赢了裴万朝,替她赢过裴万朝这就是意义。”
  “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继续争下去,和你舅舅,和你,和子书谨留下的孽障,只要还有人活着争斗就不会停止,一直斗下去。”她的语气无限平静亦无限苍凉。
  真是一听起来就毫无希望的人生啊,裴宣不再说话,罕见的沉默下来。
  子书珏扒开火堆,她心情大起大落突然受不了身边罕见的安宁:“在想什么?”
  “在想太后。”裴宣实话实话。
  在想她的亲人背叛她时她是否也能做到如多年前指责自己妇人之仁一般干脆利落毫不手软,她真的太好奇了。
  子书谨你从来以身作则,希望我能够是一个冷酷到底的帝王,那么轮到你自己呢?你是否能践行对我的教导言行一致不偏不倚始终如一?
  “哦?就这么舍不得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子书珏开始从火堆里把黄泥包裹着的野味挖出来,“既然你这样舍不得,等日后尘埃落定我也不介意给我长姐当一当替身。”
  裴宣抬眸,撞进子书珏含笑的眼睛里:“至于我长姐本人你就别想了,你也不想第二次死在她手里吧?”
  裴宣眼*眸微微一凝,慢慢抬起头:“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死在她手里一次了?
  “你以为一年多前你真是莫名生了一场大病的?”子书珏一块一块剥掉黄泥,“是我的这位好姐姐终于看不下去你还活在世上给你一碗药送走了,你该感谢我,我去动手时给你药量减半才让你险险活下来。”
  不,并没有,裴岁夕读书熬坏了身子,哪怕毒药剂量减半也依然没有撑过去。
  “太后为什么放过我?”裴宣撑在膝上的手掌收紧,子书谨绝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一次药不死哪怕是随便安排个强盗在路上一刀砍了也要把人弄死。
  她绝不会无缘无故留下后患,她心里陡然冒出一个猜测。
  子书珏用目光描摹着面前少女的眉眼,感慨:“你跟十五岁以前真的很不同了,你小时候简直和裴南茵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木讷敦厚又老实,我当时想怎么会一点都不像裴东珠呢?你一点都不像她,这让我怎么心甘情愿的扶你一把呢?”
  “你十五岁经历过那一场大病后像是堪破生死,终于有了几分你娘的模样,可能是年纪相仿血缘相近,我发现你开始越来越像先帝了。”
  这真让她又爱又恨。
  “我那时候准备还不够充分,郑希言就是心里恨不得活剐了我那位好姐姐,看在少帝的面子上也不会允许有人动摇江山,我不敢违抗太后的命令,干脆兵行险着告诉她你太像先帝,我不敢动手,她听后果然前来相见。”
  “你知道吗?她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下不去这个手了。”
  她依然记得那是一个春天,她向来凛若冰霜的长姐在站在半山腰的河谷前,远处是一辆停在山道旁的牛车。
  去添置物什的丫头还没回来,少女悠闲的躺在牛车的木板上,借来的牛在一旁慢悠悠的吃草,可能是嫌阳光炽热,少女随手摘了一大片叶子盖在脸上。
  她就那样一只手垫在脑后一只手搭在车辕,偶尔无聊的吹起树叶的一角,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落在她身畔,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阳光的聚集体。
  权倾天下的太后就那样看着她,好像根本不舍得眨眼,让她觉得一生的时光都好似凝结在她眼中的刹那里。
  子书珏在那刹那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可以开始了,太像了,表姐妹之间深厚的血缘让她和先帝有着八成相似。
  这天下间如果还能有人可以靠近子书谨身畔,那一定是眼前这个人。
  “你猜太后为什么隔三差五的频繁去寺庙上香?”
  “因为她要去看你啊。”子书珏声音和风细雨,“你真该感谢你这张脸救了你一命,真是时也命也,上天都在保佑你。”
  “她在暗中看了你整整一年,是不是很害怕?被疯子盯上的滋味不好受吧?除非她死不然你这一辈子都别想摆脱她了。”
  裴宣忽而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似乎有尖细的刺密密麻麻的扎进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让她每一根汗毛都开始竖立,感到阴冷,周围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密密麻麻无声窥伺着她。
  她重生后的第一年是什么样的呢?她的脑子混混沌沌的,会不自觉端着帝王的仪态,她没有习惯自己右手是完好的,她要训练自己用右手,但长年的习惯让她总是忍不住抬起左手。
  她的左右手使用混乱,险些把灵书急哭。
  她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发生了什么,她不敢问灵书怕暴露自己,在下山买货卖货的时候跟村里的老妇人旁敲侧击,结果试探半天发现老人家年纪大了根本不知道谁是皇帝。
  她娘亲的祭日和清明她都在山里朝远处拜过,她一个人走很远的路爬上山顶眺望京城的方向,一个人在山顶抱膝坐很久。
  买盐的时候偷听隔壁闲聊平南王打了胜仗凯旋回京忘了时辰,被灵书大喊找到。
  她的字跟读书死板的裴岁夕大相径庭,她知道字迹太容易暴露一个人了,她开始勤学苦练,她曾经甚至因为子书谨握着她的手写字时写出一手跟先帝毫不相关的字而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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