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她想修一座水库,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了,仅此而已。
  “这里因水而聚,很快也将因水而灭。”
  将大本营的位置选定在这里未尝不是考虑此地无缺水之患。
  因你而生,也将因你而亡。
  郑牡丹的眉头蹙了蹙:“你不想再起战事,我愿背负万世骂名拥你在青州称帝,与灵祈各占半边江山,你走不走?”
  裴宣叹了口气:“谁说我想当皇帝啦?”
  “更何况就算是划江而治,战事在后世也将不可避免,哪怕我在的时候能够克制,也不过是把流血留给了下一代。”
  郑牡丹深深吸一口气:“你不去争,我替你去争。”
  “只有我拥兵自重你才能真正走脱。”
  子书谨她不会放过你的,前世今生她就像一条毒蛇又或是绕树而生的寄生藤蔓,迟早有一天要把人绞杀窒息,她才能停下不断侵蚀的步伐。
  “你玩不过子书谨的。”裴宣用平静的声音下了判定。
  “那你留下来帮我!”郑牡丹面色变了变,忍无可忍的偏头看着面前的人。
  “你就是舍不得!裴宣你真是——人怎么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裴宣你这个混账!混账!”
  那张冷艳的已经褪去少年心性的脸在此刻骤然失控,可她倒映进的是一双漆黑的眼睛。
  裴宣安静的看着她,这是一张与先帝相似又不同的脸,她们有同样的美人尖和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微微睁大时纯粹一如林间灵动的鹿。
  而当她一但沉静下来时才能发觉这是一双怎样平静的眼睛,似乎万古的山石都倾倒下去也不会再起涟漪,她只是温柔的甚至带着怜悯和怜惜的看着她。
  郑牡丹忽而感到心脏涌起一阵难以言明的痛楚。
  裴宣对任何人都是温柔怜悯的,她不愿意子书谨杀她,同样也不会愿意同她一起将刀尖对准子书谨。
  哪怕她有那个握住刀尖并左右一切的能力。
  但在这一刻郑牡丹在她眼里除了温柔怜悯还看见淡淡的疲倦,这不属于只有十六七岁年华正好的裴岁夕这样妙龄的少女,她属于早逝的魂骨都销尽的先帝。
  她不再忍心去看那双眼,以免心脏翻涌的酸涩将她吞没。
  “子书谨留不下你,我也不行,”她用喑哑的,低微快要逝进风中的声音说,“宣宣,走吧,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不走吗?”
  郑牡丹不再去看她,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的茫茫无尽的夜色:“我不能一辈子都输给她子书谨,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
  裴宣同她在夜风当中静静矗立片刻,终于转过身去,从始至终郑牡丹没有回头,她的脊背挺直好像永远不会转身去看那个人离去的背影。
  裴宣穿过了遍地丛生的野蔷薇花丛,这一次没有细小的花刺再绊住她的脚步。
  她听见身后的人说:“我会让裴岁夕死在一个合适的时候。”
  裴宣微微点头,但忽然想到背对着她的郑牡丹是看不见,她没有再开口,因为在她面前是一匹正在悠闲吃草的老马。
  看的出来它刚刚被打理过,皮毛顺滑而美丽,在月色下悠闲的吃着地上生出的嫩草。
  听见脚步声,追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亲近讨好的哼声贴近了这个气味熟悉的主人。
  裴宣抬手摸了摸它的马头,马儿乖巧的垂下大脑袋,将自己放在她掌心。
  天地这样安静,郑牡丹听着追云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追云在将要离开的那一刻发出一声悠长的长鸣,似乎在呼唤她过去。
  郑牡丹始终不曾回头,长夜的风吹的她指尖僵冷,她忽而想起六年前的那个秋日,她没能见到这个人的最后一面。
  她终于回过头去,然而长满荆棘的山坡上早已没有了任何人影,只有无尽的长风吹动了满湖的涟漪。
  ——
  灵书本来还很害怕,生怕平南王会有雷霆之怒将她们抓回去,紧张的一直在揪扯身边的叶子,她等了很久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终于不安的又爬上山坡。
  一只雪白的马儿在荆棘丛中啃着草叶,夜风习习,裴宣坐在成片的茂盛的青草丛中,浅碧色的裙摆随着风轻轻摆动。
  灵书本来很想开口喊一声,可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出声。
  在这一刻,裴宣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吹吹风。
  旷野的风这样安静,天地间再也没有这样寂静的时刻,苍穹、湖水、从荒原吹来的长风,微风习拂过的露水的气息。
  荒凉的长久的安宁终于将她包裹,在这样世间万物都好像消失的时刻她想到了子书谨。
  两年前的夏天,她是否也这样在不知名的地方这样守望过自己,看着自己在夏夜里去捞溪水间的鱼,在炎热难耐的日子里脱光了外裙只剩里衣泡在冰冷的山泉里。
  不在乎任何的世俗礼教,也无所谓任何的规矩体统,自由的散漫的忘记一切,贫穷困苦的生活下去。
  不符合子书谨的任何教育,也不子书谨的任何规划之内。
  她是否有过那么一刻,是真的想要放自己自由?
  她以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又以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满怀希望的企图北上远离皇城。
  以怎样不可置信的心态发现自己重新回到宫中,又忍耐着从不与自己主动相见。
  要在第一面做出嫌恶的姿态,把自己当作替身,其实在心中抱着怎样微妙的心态看着自己一步步靠近,又在悬崖边怎样的纠结,最后扑进她怀里。
  她给过她机会的,在一开始,子书珏步步紧逼找到她威胁她陪伴太后时,她有机会同郑牡丹求救,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子书谨甚至没有要求她侍寝。
  她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作妖,看着自己宛如十六七的少女撒娇耍赖,她以为她曾失去的那个人自愿回到了她身边。
  在过去的长达一年的角逐中,她一直以宠溺着逗着自己玩的心态看待自己。
  裴宣无法不去想,子书谨一开始以为她自愿回到宫中与她相见的不可置信,到最后发觉她其实无心留下再次离去的心如刀割。
  这是一场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巨大仿徨。
  裴宣将手按在心脏上,她在因为知道子书谨的痛而感到疼痛。
  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心脏的每一处空隙,她不敢回想过去一年的每一分细节,害怕会在回忆中见到子书谨的脸。
  但一切是这样的清晰,她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必然要走的呢?
  是刘远珍,从她决定要将这一切从自己这里结束开始,子书谨就明白了。
  那时候她们在做什么呢?暮春三月,子书谨在她耳边同她说。
  “你是我心仪之人。”
  那样美好的幻梦开始的那一刻,子书谨就已经预料到了不堪的结局。
  裴宣抓紧心口的布料,如同抓住了一颗绞痛的心脏,她想,她确实不该去想的。
  人应该忙起来,在过去的这些天里她要躲避追杀,推算战局,估量各方势力,探究子书珏参与和谋划了哪些事,她一笔笔的推敲,如同解开一道道未知的迷题。
  她没有一刻空闲下来,于是也不会分心去想某个千里之外的人。
  于是在终于空闲下来的此刻,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个人,回忆是山崩海啸。
  灵书在山下一个人等了很久,她不敢去打扰小姐,即使她那么想要过去陪着小姐。
  直到听见轻快的马蹄声才霍然抬起头。
  裴宣牵着一匹马从山坡上走下来,身后挂着一轮皎洁的弯月。
  “走吧。”裴宣喊她,看起来并无异样。
  灵*书追上去指着那匹通体雪白的白马有些不安:“小姐,这是.......”
  “平南王送的临别礼物。”裴宣随口道。
  “平南王殿下不揭发我们吗?”灵书惊讶的瞪大圆圆的眼睛。
  “为什么要揭发?”裴宣原本面上没什么表情,忽而听见身边有人叽叽喳喳又慢慢笑了起来,给她灌输人心险恶的思想,“大人物当然都希望分权的人越少越好。”
  灵书似懂非懂又突然紧张:“那她会不会杀人灭口啊?毕竟我们手无寸铁......”
  很容易被半路截住的。
  “谁说我们手无寸铁的?”裴宣朝远处扬了扬下巴,“来接我们的人这不就到了吗?”
  灵书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远处山林间有人飞快的奔跑起来,一丛丛的荆棘当中飞出一团团照夜清,前途未卜前路忽而变得光明灿烂。
  裴宣牵着马跟着来接她的人在山中步行了一夜,天色将明未明时分终于翻过两座山来到了一条幽静的羊肠小道上。
  彼时正值清晨,远处的村落还没有完全苏醒,守夜的黄狗两爪合拢匍匐在家门前,也沉沉陷入睡梦当中,只偶尔睁开眼睛左右看上一眼。
  在村落外有几间略显荒僻的茅草屋,屋子里点着灯烛,为免蚊虫叨扰用一面编织的草席挡住烛火,隐隐可见有一单薄人影嵌在纸糊的窗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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