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这是一间乡下的茅草屋,没有京中富丽堂皇,窗边放着一张略有些陈旧的木桌,上面放了几样这个季节常吃的野菜做成的青团和简易的糕点。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裴妘为她倒了一杯茶水,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但确实今年新茶,茶香浅淡入口回甘。
  “姐姐走后的第一年,太后请遍天下方士为姐姐招过魂。”裴妘轻声开口。
  子书谨这样不信鬼神的人也会笃信这样的异端邪术实在叫人难以置信,以她的杀孽之重若信鬼神,恐怕要打入十八层炼狱。
  “本来此事身担辅政重任的平南王应当制止,但向来与太后不对付的平南王对此事却是鼎力相助,”说到这里裴妘也禁不住摇了摇头,“那是这些年以来,我第一次见她们守望相助。”
  一个信就算被骗了还能有人兜底,你们两个人都被骗是做什么?
  裴宣喝了口茶水,堵住自己想吐槽这俩突然智商拉到同一水平的不易。
  “后来有一方士说要借龙脉一用,能够让姐姐借尸还魂,这是有违天道之事,行此道者必受天谴,太后表面搁置不用,但后来我查到她和平南王还是支持此方士将这法子进行了下去。”
  子书谨容易一条道走到黑,哪怕那条路并不正确,她也会为了那个目标不顾一切,将拦路的一切尽数铲除,一直到得偿所愿,她不在乎任何人,包括她自己,这就是她的处世原则。
  “我对此事也甚为关心,一直暗中查探,那个方士素有高名,我其实,抱了期望.......”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苦笑了一下。
  “但失败了。”
  想也知道啊,我又不是四年前重生过来的。
  裴妘抬眸深深看着裴宣:“那个方士说,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姐姐你自己不愿回来。”
  宁愿漂泊在外也不愿意回到人世。
  裴宣低头,咬了一口青团,避开了裴妘的目光。
  裴妘就知道她不愿意说起这件事,随即转移了话题:“陛下年纪太小,太后摄政后我发觉当年雍王遗留开始暗流涌动,就多关注了些,一开始你打着绿蚁杯的名头来时我就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年裴宣将死,她深知她死后子书谨绝对不会放过当年她留下的部下,子书谨会杀干净她身边的所有人,一直到把她身边驱逐的一个不剩,只剩下她一人。
  多么恐怖的控制欲和杀戮欲啊,她不得不为这些将性命交托给她的人谋划。
  她将暗处的势力秘密遣送出宫,收归裴妘手下,没有留给子书谨屠杀,算是给她们留下一定的自保之力。
  “裴家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我派人监视你的时候发现还有很多人和我抱着同一个目的,有的来自宫中,有的来自荒漠,有的来自裴家本身。”
  宫中子书谨,荒漠是裴廖青,裴家本身是赵姨娘和刘远珍。裴宣不置可否。
  “从此之后我就格外留意你,但真正确认是因为那根簪子。”
  裴宣拈着青团的手微微一顿,显得有些发愁:“忘了这件事了。”
  “姐姐给我刻过小马驹。”裴妘眨了眨眼,伸手从衣襟里面拿出一只小小的木马,那匹马正在低头吃草,雕的活灵活现,看得出来被珍惜的妥帖的放着,用细细的绳子穿着挂在心口前。
  裴东珠很喜欢小孩子,也很喜欢自己的小侄女,她的梦想不是当皇帝也不是当第一个打进皇城的王,她想当个木匠。
  裴宣小时候经常被她抱在怀里手把手教她雕刻一些小玩意儿,裴宣很有天赋,应该说在读书以外的任何地方裴宣天赋都很不错。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一眼看出雍王印的秘密。
  可惜她九岁那年有了子书谨这样一个严师,子书谨认为这些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从不许裴宣浪费时间在这些上面。
  裴宣一直觉得子书谨希望她能灭人欲,但偏要保留对子书谨的欲/望。
  很荒谬一件事,但子书谨始终矢志不渝的在坚持。
  可能是坚信坚持就能成功吧。
  裴妘得了疫病后被转移至宫外,裴宣在宫中与子书谨周旋,百忙之中雕了一只小马驹送给了裴妘,希望那只小马驹能够陪伴裴妘。
  正的眼前这只了。
  裴妘将马驹在掌心握了握,又妥帖的放回心口,不由露出一丝浅笑:“若是子书珏知道你调换了簪子,大概会想剐了你的。”
  “她想剐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裴宣已经无所谓了。
  知道她是裴宣占据了裴岁夕的身体恐怕会气的当场把这具身体肢解了。
  子书珏可能是真的在子书谨的手下压抑太久了,整个人都扭曲的不像个正常人。
  “哪怕子书珏敛财有方,囤积多年,但最多只能供给大军不到一个月,她很快就会发现宝藏钥匙是假的,拿不到前朝国库的补给,大军将很快将无以为继。”裴妘轻声道。
  裴宣的手艺是跟着裴东珠本人学的,能够骗过子书珏不假,但假的就是假的,打不开宝库她很快就会意识到。
  所以必须在子书珏反应过来前跑路,不然迟早得死在子书珏手里。
  “越契城,”裴妘眉头皱了皱,摇了摇头,“不太对劲。”
  变故发生的太快,她虽然立刻赶了过来,但腿脚不便总是走的慢些,她过来后隐约察觉不对,但还没有明白具体是何处有异样。
  “当然不对劲了,”裴宣吹开茶面上的浮沫,淡淡道,“这城快被胡人掏空了。”
  越契城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胡人越过边境线抵达的第一个城池。
  这里有水源,有天然的屏障,是军事重城,且不在第一道边境线上,地理条件得天独厚。
  但说破天了也就是个破荒漠边上的石头城,再往左走上个几百里才慢慢接壤草原,中原内地的百姓吃饱了撑得的来这儿开荒。
  这几年新修的水库吸引过来在此落户的无不都是边境线上的胡人,远离内地身边尽是胡人,驻扎的军队与当地人结合生下新的后代,潜移默化改变环境和习惯。
  再加上子书谨步步紧逼,郑牡丹不得不分下一半心神常年回到上京以免自己处处被动,缺乏平南王的威慑,这里移风易俗到快都是讲胡语的了。
  而且因为都是胡人,常年与关外贸易,同关外联系愈发密切,囤兵重城与外族如此紧密联系,这无疑是上位者心中的一根毒刺。
  “子书谨从一开始就想着牺牲这里。”
  要根除胡人的影响难道要将这里所有人都赶出关外?那些胡人可是当地驻军的妻子儿女,难保不会有人因此心生怨恨而叛逃。
  既然明知郑牡丹和子书珏要反,不如借他们的手先除去自己心头一根毒刺。
  郑牡丹和子书珏以为自己是出奇制胜,殊不知不过是给子书谨做了嫁衣。
  是了,子书谨绝对早就知道她妹妹有二心。
  裴宣平静的摩挲了一下茶杯,在刘远珍的事上,她早就告诫过自己离子书珏远一些。
  子书珏太恨刘远珍了,恨到非要亲手折磨他到拔去他一口牙齿,十根指甲,所以留下破绽,或许在更早之前,她执意送自己入宫的那一刻与裴廖青勾结时子书谨就早有所知。
  可是既然明知她有问题还一直迁就纵容,这就是大公无私要求先帝灭人欲杀亲妹的太后吗?
  原来对先帝是一般要求,真轮到自己又是另一番要求。
  裴宣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很想回到皇城去见一见子书谨,亲口问一问她,子书谨你感受到我当年切肤之痛了吗?
  但理智压住了冲动,不需要了,她没有兴趣去学子书谨的作为,非要把刀子捅进去看见鲜血淋漓才畅快。
  “子书谨早就对子书珏有防备,可惜子书珏自己不觉得,她以为自己抢占先机,此刻必定在滴水岩伏击换防路上的青州军。”
  殊不知等待她的才是一场真正的猎杀,猎人与猎物往往在转瞬之间调换位置。
  在这场暴雨之下将会有无数人死在战乱之下。
  从明觉寺郑牡丹叛逃,子书珏作为太后麾下第一武将必然奉命追缴,再到子书珏悍然倒戈,说来话长其实不过几日时间。
  不过数日一切已然天翻地覆。
  裴妘沉默了一瞬,眼睫轻颤望向裴宣身后的位置:“是为了陛下?”
  裴宣着眼于窗外,乌云滚动,暴雨将至,她的目光也浮浮沉沉,窗外骤然炸响一道闪电,倾盆大雨落下来了。
  “只有由我振臂一呼,才能将所有人都引出来,”她转动白瓷的茶杯,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冷静的不可思议,“才能将这一切都结束。”
  裴岁夕作为雍州王的女儿,身居正统,手持财库,万事俱备,由她牵头举起反旗才能八方呼应。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纠缠了太久,她不愿意对姑姑留下的人赶尽杀绝,子书谨对子书珏的扶植纵容造成了现在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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