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受过的苦不希望灵祈再受,她希望她的女儿长大能够接手的是一个真正的没有后顾之忧的天下,她要把这一切都扼杀在此刻。
而不是纠结于过去,无法着眼于未来。
“非走不可吗?”裴妘静静的看着她,眼中几乎有些悲哀。
一定要在这样动乱的时刻上路吗。
“裴东珠的女儿是不能活下来的。”裴宣的眼睛又深又静,在这样暴雨压顶的清晨,在她的眼里见不到丝毫的光亮。
像没有尽头的深渊,又让人忍不住泥足深陷。
“我死之时为你和牡丹留下过密旨,子书谨要想坐的稳天下就不会对牡丹赶尽杀绝,她兵败之后由你将绿蚁杯交给她,让她去当年寨子里过完这一生。”
不光是她,郑牡丹也是寨子里长大的,那些寓兵于农的长辈不会将郑牡丹拒之门外,郑牡丹不是野心家没有必须成王败寇的执念,她不适合这一切。
“至于我,能走出去,走到哪里,都是我的命数。”
她的声音极轻,被暴雨裹挟,像是要被携卷上苍穹,随着疾风暴雨散落到不知名的远方。
她已经一辈子都困于一隅,未能走出巍峨的宫城见一见外面的天地,她当然要离开,要同她的名字一样去见没有遮蔽的天。
她是萱草的种子,是野草,只要有水的地方就能生根,她随着风走到哪里,停在哪里,最后死在哪里,都是她的宿命。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呼啸的狂风吹动她如瀑的长发和单薄的裙摆,让她看起来好像一片风雨当中飘泊不定的浮萍。
她背后那块木板突然被人掀开,里面小小的身影抹了一把眼睛,大声发出哽咽的声音。
“那我呢?”
“那我呢?!”
第127章 我要陪着母后。
从暗门后跑出来的小姑娘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衣裙,往常编的**的头发被随手扎了起来,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在黑暗中显得过分苍白,扑过来抱住了裴宣的腿。
裴宣有那么一刹僵硬,过了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抱住她腿的小姑娘有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此刻眼眶里面含着泪,眼眶微微发红,哽咽着抬头看她。
裴宣叹了一声,无奈弯下腰,一只手俯身轻轻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你怎么来了啊。”
“孤、我、我为什么不能来!”裴灵祈生气的用额头去顶裴宣的手,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哗哗的掉了下来,她哽咽着,“你、你不要我......咳咳......”
她身体不好,哭的生气就要喘个不停,裴宣听见她咳嗽起来心立时软了,慢慢俯身把小家伙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拍她的背。
“乖灵祈,别哭了,呼气吸气.......”
裴灵祈一头扎进她怀里,眼泪就再也压制不住,开了闸似的落在裴宣衣襟前,打湿了领口和心口的位置。
她气息喘的很急,一下又一下的细弱的喷在裴宣的脖颈间,裴宣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心脏不由得被扯动,她叹了口气抱紧裴灵祈,将下巴搁在她肩膀。
她不再劝这个情绪失控的小家伙,只是安静的抱着她,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的脊背,好像要天大的委屈也可以埋进她怀里。
窗外风雨交加,裴灵祈狠狠的哭了一场,没有人叫她要冷静要克制,她只是肆意的哭泣,一直哭到累了不想再哭了为止。
“哭完了吗?”裴宣把小家伙抱起来放在椅子上,拍拍她的腰,示意她放手。
裴灵祈才不要听,一拍她腰她反而抱的更紧,一副生怕这个人跑了的模样。
裴宣摸了摸她汗湿的后背:“背后都哭湿了,再不去打水擦干换一件衣裳,小心得风寒。”
原来不是要走,裴灵祈瘪了瘪嘴,慢慢松开手,然而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还是紧紧的黏着她。
乡下屋子很小,柴房还在另一旁,裴妘叫人端了热水侯在门外,没有叫人进来。
裴灵祈是小皇帝,不能为人看见狼狈的模样。
裴宣出去接了热水和毛巾进来,她推开门的刹那裴灵祈就禁不住把目光黏在她身上,对上她的目光又别扭的移开眼去,但可能是太委屈了,又啪嗒掉着眼泪看过来。
裴宣用温热的毛巾敷上她的脸,给她仔细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别哭啦,都哭成小花猫了。”
“谁在哭!”裴灵祈嘴硬,但眼眶悬着的泪水还是暴露了她。
裴宣也不揭穿她,用热毛巾擦干净她的脸后又松开她的领子:“抬手。”
裴灵祈乖乖把手抬起来,让裴宣给她擦干净汗津津的后背,又用干净蓬松的毛巾垫在她背后,最后才在她身前蹲下来,清洗毛巾一根一根擦过她濡湿的手指。
“怎么过来的?”
裴灵祈扑闪着眼睛,闷声闷气的回答:“走过来的。”
裴宣捏捏她的爪子:“说实话。”
裴灵祈急促的呼吸了两下又想要哭了,但实在哭累了,只好抬手揩了揩眼角:“.......你走以后山下有人刺杀,我和母后走散了,李、观棋抱着我走,我醒过来就不在京城了。”
李观棋确实是随侍陛下的,危急关头敲晕了裴灵祈也算能说得出去。
“她是姑姑的人......”
也不是很出人意料,除了郑牡丹谁会对先帝和太祖到底怎么死的这么执着,起居舍人院当然是最合适安插棋子的去处,大家真是想到一处去了。
“我、听说姑姑和你造反,造我的反。”裴灵祈委屈极了,眼泪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
裴宣一阵心疼,哄着小家伙:“好啦,没人要造你的反,刚刚不是听见了吗?是帮你把坏人都抓出来,稳固江山。”
裴灵祈咬着下唇点点头,总算不哭了,她抬头往外望了一眼,裴妘已经出去了。
“后来,我们的马车被拦下了,那个人说她是我小姑姑,”她乌黑的眼睛望着裴宣,“她问我,是要回去,还是跟着她一起来找你。”
“我、我说要来见你。”
刚刚流过泪的眼睛澄澈的不像样子,她小小的抽泣了一下觉得很委屈,不自觉的带上控诉的语气:“你为什么不要我!是因为我不乖吗?不听话吗?还是、还是因为我不好好做功课,呜——”
她知道在谈话的时候不能一直哭,所以只是抽泣了几声就咬住嘴唇,眼眶升腾起模糊的雾气。
“怎么会?我们灵祈就是最乖,最听话,最漂亮的小姑娘。”裴宣两只手捧着小家伙的脸颊,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也哑了一些。
她用拇指摩挲小家伙的脸颊,轻轻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是裴岁夕,你身边的起居舍人小小官吏,不是你母后给你找的后娘,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裴灵祈点点头:“我知道,你是,你是、”她眼眶热热的,嗓子里也好像有什么涌起来,最终没忍住用额头碰上裴宣的额头,哽咽着,“娘亲......”
裴灵祈的脸颊重重的贴在了裴宣的脸上,她眼里流淌下来的眼泪好像也黏到了裴宣的脸上,热乎乎的,黏腻又苦涩。
“我在这里,我在。”
裴灵祈继续喊:“娘亲......”
裴宣将小家伙收拢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鬓发,慢慢给她顺着气:“我在,我在。”
我一直都在这里。
小家伙可能是真的太累了,喊着喊着就睡着了,裴宣抱着小家伙放进里间的被褥里,又给她换了一身干燥的衣裳。
她哭的乱七八糟的,手紧紧抓着裴宣不放,裴宣陪着她,直到小家伙累的打起小小的呼声才起身,小家伙似有所觉朝着裴宣的方向蹭过来,为了不吵醒她,裴宣只好将衣裳解开团团环绕住她,她这才安心的重新沉沉陷入梦乡。
裴宣亲手将油灯熄灭了,走出里间,裴妘坐在门外,正静静看着雨帘,听见声音才偏头看过来露出淡淡笑意:“她睡了吗?”
裴宣微微点头,同样看着雨幕,没有说话。
裴妘轻轻叹了口气:“姐姐,不要怪我,郑希言把她接出来是不希望子书谨用她威胁你,我则有我自己的私心。”
裴宣微微摇头,忽然问:“若是她不愿意来呢?”
“那当然是将她送回去了,”裴妘低声笑道,“难不成还能对她做什么?毕竟,她也是我的小侄女。”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我希望她能帮我拉住姐姐,如果她不愿意,我就算把她绑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她希望这个世上能够有人拉住这个浮萍一样的人,让她不至于怀着朝生暮死的心态去走向自己的结局,那个人不是自己,自己已经有了足够自保的力量,能够让人放心。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裴宣低头看着这个不良于行的少女,她十岁时就这样高,十五岁时也这样高,日后二十岁、三十岁也将这样高。
她无法再站起来了,因为当年子书谨散播的疫病,她虽然侥幸活下一条命来,但后遗症是再也无法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