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你真是和五年前一样自我、冷血、利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裴宣手指微微用力,在从来都是上位者的人下颌捏出一条淤青的痕迹,子书谨毫无被揭穿的恐惧,眼眸中甚至出现某种痴迷。
  对这样冷冽的无情的先帝的痴迷。
  裴宣丝毫不为所动:“让我想想接下来会怎么样呢?要是我成功回来大概就会有一出精彩的苦肉计,只是裴廖青应该是意外,你也舍不得拿灵祈当幌子吧?毕竟这可是太后的——重要筹码。”
  “要是我铁了心的不回来那就辜负了太后的一片苦心啊,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吧?毕竟现在的我没了雍王党扶持,没了一人之下的平南王护佑,甚至说不定还会被雍王党追杀。”
  “太后不仅随时可以来一出英雌救美,还可以拿郑希言裴妘可怜的性命威胁我,或是把我抓回来,算定我无法反抗是不是?”
  真是一出完美的斩草除根的计划。
  裴宣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人,突然换了话题:“子书谨,你的亲妹妹背弃你而去,你也会难过吗?也会下不去手吗?原来你也是会难过的。”
  她嘴角慢慢漾开一丝嘲讽的笑意:“我以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这辈子都不会为任何人心软呢。”
  在很早之前和子书珏长谈的深夜,她想的就是子书谨得知自己的妹妹背叛时的表情,在此刻终于得偿所愿在这个冷静的人眼里品尝到痛苦的快慰。
  “子书谨,你对我缺乏最基本的尊重。你总以为我还是需要你保护的少女,希望干预我每一个选择,可一个皇帝,不会允许任何掣肘她的人存在,你的权欲太盛,侵占欲太强,让哪怕是我都感到恐惧,你想让我杀了你,完成你最后的使命。”
  “有时候我会想被下诅咒的不是杯子,是我啊,子书谨,跟我有关的,你全都要杀光才安心吗?”
  一直沉默的人在此刻才终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她动的剧烈了胸口处的贯穿伤就溢出鲜血,打湿了素白的纱布,她轻轻笑了一声,一寸不让的对上裴宣的眼睛。
  “为什么?宣宣你问我为什么?因为她们都要和我抢你!我的陛下啊,你敢说她们对你毫无觊觎之心吗?你死了五年郑希言对你的女儿视如己出,我一箭射出白浣清想要为你挡箭!哪怕你刚刚害死她的妻子和孩子!还有子书珏、还有你的那个小侍女,你敢说她们对你毫无他心吗?”
  “你是我养大的,你就该属于我!”
  “那也是你的女儿!”
  “子书谨,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裴宣骤然加重手上力道,将人狠狠往下一按,本就堆在被褥中的人轻的像一片棉絮倒在重重叠叠的锦绣当中。
  她失血惨白的脸开始涌上不自然的涨红,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尽力的伸出手去,因为这个动作胸口几乎血流如注。
  她抓住攥住她脖颈的那只手,吃力的从她纤细的手腕上拨出那只血玉的手镯。
  “为、为什么戴着它?”
  裴宣一生向往自由不爱任何首饰,国库私库什么样的珍宝没有见过,她从不上身,如果当真心中没有她,又为何明明要走了却单单带走了这只镯子?
  “一只镯子而已。”裴宣冷笑,另一只手忽地抓住一震,内力激荡开来,瞬间就将那只镯子震碎成四截。
  子书谨一瞬间好像被撕碎的是她的心脏,她脸色惨白,却仍直直的看着面前这个人:“那、为什么救我?”
  裴宣始终平静:“因为我不想让灵祈经历和我一样的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射杀在眼前。”
  我经历过的,不希望我的女儿再去经历,仅此而已。
  “我当然知道,你敢的,你不是,给裴妘和贺元成郑希言三人留下密旨,三个人的密旨合在一起就可以,斩了我吗?”子书谨以手包裹着裴宣的手。
  虽然这道密旨极为苛刻,但确实是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牵掣的她东西。
  这才是裴宣。
  “是啊,所以你始终不敢对郑希言动手,只是不断的排挤刁难她,是我不愿意再让隐患继续壮大想要切除毒瘤,所以连郑希言也一并废了,现在这张旨意应该如同废纸吧?”裴宣冷冷喟叹。
  “可你还是能轻易杀了我,不是吗?”子书谨轻轻笑起来,因为掐住脖颈这个动作她包扎好的伤口再次裂开了,她恍若未闻。
  “我们没有回宫,暂居行宫,我之所以,昏迷三天,是因为裴妘接管了这里,是不是?我刚刚就发现,广百神色不对劲了。”
  肋骨上的伤怎么会一直昏迷三天之久,她早就该醒了,只不过需要她继续昏迷下去而已。
  裴宣完全掌控住裴灵祈,裴妘手下都是当年宫中老人,想要接管行宫轻而易举,更何况她以最快的速度保住了郑希言的残余兵力。
  只要在这里杀了子书谨,她能以最快的速度平定边疆乃至天下安定。
  她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重新回到权力的巅峰甚至可以徐徐图之废掉少帝自己重新登基,做的干净漂亮点完全可以把太后之死推给子书珏。
  她知道,她的宣宣做的到的,她一直学的这样好。
  只是——
  她叹道:“何须那样,麻烦了?”
  “我的命,始终都在你,的手里。”她再无保留的几乎将所有的爱意倾注于那双眼里望向她年轻的宣宣,两只颤抖的手包裹住裴宣掐在她脖颈上的手。
  “我,随时等着为你去死。”
  不是假意也不是苦肉计,我随时愿意扑在你身前,替你挡住一切的风霜刀剑。
  她的眼里滴落晶莹的液体,却似乎害怕再也看不见这个人一般,执着的死死的盯着面前这个人。
  “随时等着,死在你手里。”
  第131章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已经后悔了
  那只修长的手越收越紧,她瘦削,嶙峋的青筋从薄薄的皮肉下鼓出,几乎要挣脱血肉的束缚。
  这是一双很好看的手,白皙干净皮肤很薄,可能是身体原因总是有些缺乏血色的白,只有在用力时才会沾染上一层血肉之躯本应有的新鲜血色。
  没有昭帝手上崎岖的疤痕,子书谨的手已经渐渐脱力了,只虚虚扶在这掐在自己脖颈的手上,隐隐似想将这只手握住。
  子书谨的手像一条温凉的蛇,眼神也像,就那样痴迷的静悄悄的落在裴宣脸上,即便空气已经所甚无几甚至窒息,她的脸上依然只有病态的满足感。
  生死之间与炽热的交缠似乎并无任何区别。
  有那么一瞬间裴宣真的很想和她就这样一起死在这里,同归于尽也好,她眼里生出极端的倦怠和厌憎,她再也不愿意同这个人纠缠在一起。
  子书谨的眼神已渐渐快要涣散了,没有任何空气,生理性的泪水沿着眼角肆意滑落,她的脸开始泛起不正常的青紫,她将死在她手中。
  子书谨闭上眼,都说人死前会走马观花的望见自己这一生,子书谨的这一生这样漫长和枯燥,在她将死的这一刻眼前忽然闪过的是十四岁的裴宣。
  她遍体鳞伤的从木樨树上跳下来,扑进她怀里,背后是无尽的苍穹,木樨芬芳又馥郁,填满了她冰冷的脏器,生出前所未有的温度。
  她从树上跳进她怀里,填补了她这苍茫无趣的一生。
  当那个少女从她生命当中退去,也带走了她的灵魂。
  现在,终于是自己早一刻离开,死在裴宣的手里,她要去奈何桥边,忘川河畔,等待着她的宣宣,就如同她的宣宣在寂寞的死亡里等待她的那五年。
  裴宣蓦地闭上眼,手却在最后那一刻猝然松开。
  剧烈的呼吸呛了上来,喉管不受控制的收缩,子书谨不得不大口吸气,因为进的太急呛到闷闷咳嗽,胸口的伤处溢出更多鲜血。
  黏腻的血液烫到了裴宣的手,子书谨的伤口裂开了。
  “我真的恨你,”裴宣闭上眼,声音带着无限的空洞和疲倦,“但我更恨我自己。”
  她几乎要嘲讽起自己来了,但她笑不出来,只剩一脉平静苍凉:“到了这种地步依然没办法杀了你。”
  “你对任何人都仁慈宽容,为什么不能对我更仁慈一点呢?”子书谨仰面看着她,声音带着窒息过后的难听和尖锐。
  “因为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其他人都待我仁慈,可太后你何尝对我仁慈过一回呢?你如此冷酷之人,到了你自己身上原来这么痛吗?”
  “子书谨,原来冷酷到你身上你也是会痛的。”裴宣声音冰冷而讥诮。
  子书谨的眼泪已不知是生理性的还是自己想要,她不间断的咳嗽着流着泪,手却依然虚虚的搭在裴宣的手上,用撕裂一样的嗓音问:“那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难道是因为软弱无能吗?我把你教的这样好——”
  你为什么下不去手?
  子书谨勉强支撑着自己爬起来,对于撕开的伤口全然不肯顾及,心口处汩汩的血迹难及上眼前这人的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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