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她以为子书珏的厌食之症早就好了,其实并没有,她只是一直伪装强迫自己续命。
“我、总觉得胃里有东西,想吐,想把心肝脾肺都呕出来,可好像怎么、怎么都呕不干净,我要干干净净的走,把肚腹里面的东西清干净,但我实在没力气了,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帮她解脱还是帮她把胃拿出来?子书谨伸出手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上几乎无法凝聚出表情。
子书谨不肯帮她,子书珏也没办法,她眼中的光渐渐要熄灭了,她最后费力的向身后的墓碑靠了靠,好像更加靠近了某个早已化为尘土的人。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子书珏感到前所未有的冷,她冷的开始发颤,头顶有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她额头,她知道那是子书谨的手。
这个世上只有她的手冷的让人胆寒。
于是她用尽最后一分力气问她:“姐姐,你有没有那么一刻,一刻,为你的选择所后.......”
她没有说完,已经靠在墓碑上失去了声息,她眼里的光彻底灭了,也许因为没有等到答案,也许没能达成生前最后的念想,她死不瞑目的睁着一双眼。
瞳孔仍然凝固着不甘的恨意。
子书谨冰冷的手轻轻覆盖在她眼帘,哪怕没有听完那句话,她也知道子书珏在问为什么,她薄唇轻启,回答那个人也回答自己:“后悔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已经后悔了。
第132章 完结!!!
子书珏很快下葬,按照她的遗愿埋在裴东珠的衣冠冢旁,死前有人为她整理遗容,洗净了身上脏污。
老话讲入土为安,要讲究遗体完全,子书珏下葬的时候有专门的匠人为她缝合了肚腹上的伤口,她的肚子诡异的瘪下去一部分,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终于不用再逼迫自己去吃任何东西,能够干干净净的长眠。
造反需要一个主谋,子书珏当仁不让。
主要是裴廖青太小喽啰,而郑牡丹充其量也就算个从犯。
妹妹造反,子书谨光辉的人生履历上要添上识人不明,任人唯亲的一笔败笔。
她的人生正确的过于完美,偶尔的错处会更加显眼。
裴宣生出一丝嘲讽的快慰,心想,原来你也不是永远正确的。
旋即开始自省,不可常常抱有这样的想法,以旁人的痛苦生做快慰更加不可取。
子书谨的伤势很重,大约又经历子书珏亡故的重创,大病一场。
她在过去五年一直康健强势从没生过病,好像积蓄下来的病都在这一次来了个痛快,有好些日夜烧的神志不清,脉搏微弱。
裴灵祈吓坏了,抱着她的手哭的眼睛都肿了个桃,裴宣只好将桌案设在一旁,时常看顾着。
繁杂的政事裴宣处理起来并不算手生,裴妘不欲于人前露面,好在郑牡丹在京中也不是全无根基,有些不满的臣子也可让灵祈出面压一压。
她经常以为子书谨会就此失去声息,于是偶尔会伸手探一探子书谨的鼻息,微弱的缠绕在她指尖的时候她会微微出神。
就这样日复一日很快就到了夏日的尾巴,冰鉴还未撤下,秋风冷雨却已在半夜突然而至。
夜间惊雷携带着狂风,裴宣不知梦见什么忽而睁开眼来。
殿中的烛火已被狂风吹灭几盏,一盏宫灯哐当一声砸下,却没落地,窗边有人伸手扶住,旋即关上窗棂,将一帘风雨挡在屋外。
裴宣寻着她赤裸的脚踝望上去,子书谨没有穿繁复的太后衮服,只着了一身素黑的寝衣,领口高高束至脖颈,随着俯身的姿势一缕缕的长发倾斜起来。
间杂着丝丝银白。
那个人朝她走过来,忽然抬手圈住了她,裴宣倦的厉害,只往后稍微仰了仰,但她太累了,微微阖目冷道:“太后以为我怕?”
她早就不怕一切的风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我知道你不怕,”子书谨声音因为连日高烧而嘶哑,“我想替你挡一挡而已。”
裴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一言未发。
子书谨从那天开始逐渐好起来,能吃下一些东西,酷热的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子书谨同裴宣上山祭奠子书珏,雨丝显得微微的冷。
子书谨应该很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她从没有表示过对子书珏的挽留。
对有些人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裴宣觉得用在自己身上或许有些言过其实,用在子书珏身上却很贴切。
替子书珏清理遗容的人说她肚腹当中什么也没有,在最后的一段时间,脱离她姐姐的那段时间里,她水米未进。
一个根本吃不下去任何东西的人,装作正常人活生生咽了十年粮食,跟每天吞毒药也无甚区别。
子书谨为子书珏上掩上一捧土,裴灵祈没有来送姨母,她说自己吹了风不舒服,最重要的事她好像有些遗传自裴宣。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身边亲人的离世,也是第一次经历亲人背叛和想要杀死她,她隐隐有些想要逃避。
裴宣应允了她,不想面对的事往后延迟一些也没什么关系,等她再大一些,心智再成熟一些,再来面对也不迟。
子书珏没有墓碑,子书谨在她墓前站了会儿。
不过短短数日子书谨鬓边白发便又多了几根,站在雨中有种别样的凄冷。
“子书珏目睹了雍王之死?”裴宣那时候还才十岁,天天听着捷报以为终于要打进京城过上吃香喝辣的日子,再不用担惊受怕忍饥挨饿,谁料先知道的是雍王反了的消息。
子书谨没有点头,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慢慢点了一下头。
“不错。”
“我找到阿......珏后,她曾跪下磕头求我放过裴东珠,当年十八路反王打下江山其实都心有计较,都是草莽出身,谁也并不比谁高半个头。”
“人心浮动,在打下江山黎明的前夕,即将得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疯了。”
同心协力对抗前朝的日子过去了,接下来要坐地分赃,这才是最为危险的时刻。
“太祖恨绝了雍王,恨雍王身为他的妹妹第一个反,也恨雍王先他一步打进了皇城,他要杀鸡儆猴,用世上最残酷的刑法吓住其他诸侯的野心。”
前朝溃散时他就放下狠话,谁敢在这个时候生出异心便要将其人剁成肉酱,以鼎烹之,没想到第一个反的是他的亲妹妹。
裴万朝绝不姑息,将此令执行了下去。
“传令官来了两次,我无法再拖延。”子书谨静静看着脚下的土堆。
任何人在此刻胆敢同情裴东珠,都要被疑心深重的裴万朝所记恨,她当年临危受命少年成名,已经很是裴万朝的眼中钉。
“子书珏看见了?”以鼎烹之多么可怖的刑法,怪不得子书珏后来根本无法吃下任何东西。
“不曾,”子书谨哑声道,“因为白针皇后到了。”
当时只有白针能抗衡裴万朝一二,在白针的坚持下裴东珠被葬在汜水河畔,但后来汜水几经改道,已经寻不到裴东珠的所葬之地。
“我救下阿珏后为她草草替了身份,伪装成伤兵带在军中,她跑了出来,被我的人追上打晕带走,在走之前她看见了雍王的尸骨和一旁放着的大鼎。”
即便最后没有成功,但心理阴影在子书珏心中已经种下了,她再也无法进食任何肉食,甚至发展到无法吞咽下任何东西。
“她早就不想活了,但我希望她能活下去,所以硬生生拖着她,把她活生生拖成这样一个厉鬼。”
也许死亡对于子书珏来说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可子书谨不许她死,阿珏还那样年轻,她作为姐姐不忍她轻慢性命,强留她十来年,所以后来她最恨子书谨。
那三支利箭,最后想杀的其实是子书谨。
她只想带着子书谨同坠地狱。
“起初阿珏吃不下肉食的时候还能吃一点素菜喝一点水,哪怕很少,我当时应该做的是去寻找替代肉食让她活下去,我却强迫她食肉,我总觉得只有直面害怕的东西才能完全的摆脱恐惧。”
可人不是工具,她有自己的阈值,一但超过以后就会崩溃,分崩离析再也拼凑不起来。
“此事,是我之过。”子书谨长久的阖目。
然而无论此刻怎样悔过,已发生的都再也不能改变。
裴宣转身往山下走,很快就是中午,灵祈还在山下等着她们。
“总是知错,从没见过改过。”裴宣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量,带着一点讥讽。
“你在京郊的那一年,我何曾逼迫过你?”子书谨跟随她的脚步,看着手上的银白的镣铐。
其实没什么用,她想要挣开有的是办法。
“那是因为你知道有子书珏和裴廖青盯着,我想跑也跑不了。”裴宣无情揭穿她的自吹自擂。
子书谨嘴角扯了扯,抬眸看着她:“那就是陛下你的事了,若你能越过我处置好他们,我可以对天发誓绝不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