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裴宣无声掀了掀眼皮,这可能吗?哪怕就是暴露身份去找郑牡丹,子书珏是你亲妹妹,你难道能坐视不管?
“我是心机费尽,可陛下不戴着那只镯子守军不会发现你,你自可天高海阔任意来去。”
裴宣停了下来,回头看她,乌沉沉的一双眼几乎凝着一滴墨:“我的错?”
裴灵祈察觉到她们俩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忐忑的上山来接人,隔的远远的就看见她们凝望着气氛焦灼,一时之间吓的攥了攥手里的裙摆。
子书谨在这一刻总算没有再激怒她,她慢慢的过去伸手替裴宣擦了擦额角,从善如流:“我的错。”
裴宣却没理她,冲着裴灵祈招了招手,灵祈噔噔噔的跑过来,眉开眼笑的牵住裴宣的手,又牵住母后的手,子书谨在宽大的袖子里把手镣解开,裴宣也没出声。
一行三人慢慢往山下去。
避暑的夏日过去了,该是回朝的日子了,太后凤体康健,再交权给一个身份难明的面首朝中已开始颇有微词。
裴宣压倒是压的住,但实在懒怠去看那些各怀算计的面孔,如出一辙到让她反胃,她对权力确实无甚留恋,但也只有权力在自己手里时能得到一丝安心。
出于某种报复她给子书谨扣上了手铐,但后来真看见了又觉得并没有报复到。
至少子书谨挺怡然自得安之若素。
报复的首要前提是让另一个人感到痛苦,子书谨顽强的寻不到弱点。
如果非要找一下也就只有灵祈和裴宣自己,灵祈不可能,真捅自己两刀,裴宣又觉得实在没必要,这到底报复到了谁呢?
裴宣意兴阑珊,提笔未决。
有些事是可以延迟逃避的,有些事却无法再避。
九月,秦国公联合户部尚书樊濡堇工部尚书杜鄱讳上书求太后陛下临朝,在行宫外长跪不起。
这些人年纪大点的能有古稀之年,裴宣又真做不出杀鸡儆猴的事,一时僵持。
这些人之中有子书谨的亲信,但更多的反而是裴宣留下的股肱之臣,愈是对裴宣忠心耿耿便愈是恨绝了这个相似陛下的面首,生怕这面首窃取了江山。
裴宣也不能出去大喊一声诸位爱卿孤就是先帝转世啊,莫说那些人信不信了,便是裴宣自己也没那个脸。
弄不好反而要被寻到借口架到火上烧死。
裴宣命宫人去送水送食,但这些老大人们自有风骨,不肯与这祸乱江山的佞臣虚与委蛇,扬言宁可饿死渴死也绝不低头认贼作君。
另又奉上诘问的千字文,可谓字字诛心声声泣血,裴宣撑着下巴翻了翻,觉得文采不错,适合拿去给裴灵祈当课上分析的课文。
其实换个心性残暴的来管你这许多砍完了了事,这世上旁的缺了,缺想做官的人吗?至于青史,到时候把史官也都砍了了事。
现在也勉强算政通人和,换一批官员也没什么事,百姓认识的无非头顶的里长最多一个父母官,这些劳什子的官员就是砍了也压根不认识。
但京城百姓闲暇时对皇帝家那点事还是很在乎的,例如现在京中就盛传太后的面首乃狐妖所化,勾缠太后吸了太后精气,窃了江山,太后或将宾天,下一个遭殃的就是陛下。
裴宣心里清楚这是为何散播的流言,也懒得去追究。
这倒不是子书谨授意的,她在行宫中倒是惬意,不与外界相通,日日除了教授裴灵祈便是带着手铐自己在殿中看一看书。
她看的书晦涩难懂,钻研的学问也让人望而却步。
先帝的祭日将近,满城风雨又起,要不说人善被人欺,乌压压的一群人就跪在行宫外,一副不见太后出来就死跪下去的模样。
武死战,文死谏,说不得裴宣今日就要成就不少人的千古英名。
她想牵起嘴角笑一下又觉得懒得动,不禁微微阖目。
子书谨搁下书走到她身边,用手掩盖住那篇言之凿凿的檄文:“不愿看就别看了。”
行动间她手间镣铐发出叮咚声响。
“太后怎么也做上自欺欺人的事呢?”裴宣不想睁开眼,随口刺了她一句。
这是不看就能解决的事吗?外面密密麻麻的人还跪着呢。
子书谨没说话,只伸手覆盖住裴宣的时候,有冰冷的链子吹落在裴宣脸侧。
“太后,做阶下之囚的滋味怎么样?”裴宣忽然问。
“还好,”子书谨平静的答,“至少你在我身边。”
裴宣没有睁开眼,但缱绻的目光几乎能将她包裹进去,子书谨低头亲吻了一下少女苍白的额头:“如果下不去决心,就把一切交给我吧。”
裴宣睡不着,要一直靠熬着勤奋处置政务,一直熬到闭眼就能睡下才能一夕安寝,也最多不过睡两个时辰。
她能做的很好,但并算不上高兴,她应该在没有遮蔽的天地下生活。
裴宣忽地扯了扯垂落的锁链。
窗外大雨倾盆而下,她缓缓睁开眼:“你要记住,我随时能遏住你的命脉,太后。”
这句尊称更像是一个威胁。
银做的链子扯的子书谨高傲的脖颈微微垂落,她呼吸急促了一瞬又很快平复下来。
“我知道。”
子书谨被锁链拉扯低头,脖颈鼓起一条明显的青筋,裴宣伸手抚上那条筋脉按下去,漆黑的眼一如不见底的深渊:“太后,你说你会改,证明给我看。”
子书谨一只手撑在桌案上,不禁微微收紧。
裴宣亲手为她解开了手腕上的镣铐,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毒药,解药在裴宣手中,每三月她会命人送来一部分解药,不然太后则会肠穿肚烂而亡。
那一日最终以太后出面请了诸位大人起身,那位独揽大权的面首被削去官身,据说被太后暗地里处置了。
眼见拨乱反正诸位大人皆老泪纵横,却见太后没什么喜色,看着他们的目光也很是冷淡。
本以为还可以多留宣宣一段时间。
诸位大人颇感疑惑,但没关系,守住了先帝留下的江山,我等就是下去了也有颜面面对先帝了。
殊不知先帝根本没在下面,刚刚还被诸位骂的狗血淋头。
好好活在上面的先帝准备二次出走,裴宣什么都不想带,子书谨却给她收拾了不少东西,春夏两季的衣衫,详细标注的地图,一匹耐力不错价格中等的马匹。
搞得好像她只是出门郊游,在家的妻子担忧她路途艰险,忧心忡忡。
裴灵祈很舍不得她,背地里偷偷给她塞了点银票,让她吃好喝好,不要在外面受委屈。
穷鬼裴宣握着女儿洒洒水拿出来的上千两银票心塞的不知如何是好。
裴宣没什么好耽搁的第二天就收拾行装牵着马匹走到了山下,子书谨和裴灵祈送行。
裴宣牵着马,子书谨让裴灵祈在原地等一等,她有话同裴宣说一声。
“若是太后一开始就肯放我走,又何必多此一举。”偏要满腹算计将我引回来。
子书谨踩着她的脚印慢她的半步,闻言道:“宣宣,我把你教的太冷静了,永远像隔着一层薄雾看着你,看得见却摸不到你的真心。”
“五年前我确定了一次,可五年后我又不确定了,我需要一次又一次确定你会回来,假如你会回来,我就不害怕你会离开。”
她需要裴宣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她是爱她的,她是不同的,她是会回到她身畔的。
子书谨缺少的是一个确定,确定她比郑牡丹比任何人在裴宣心中的份量都更重。
裴宣翻身上马,回头拧眉看着她,强调:“我不会回来。”
子书谨微微颔首:“我知道。”
裴宣:“.......”
心软像是她的七寸,被掐住七寸让她心里生出点气闷,一拉缰绳马匹便在山道上狂奔。
一直走出数里她才停下,骏马悠悠闲闲的往前,途径出京必行的一处岔路时发现一辆马车等在山间树下,裴妘掀开帘子朝她笑了一笑。
裴妘当然要跟着她一起,无他,主要一同参与了造反幽禁太后,生怕裴宣走了以后太后怒而清算。
“我正好有几车药草要运往边疆缺几个护送的镖师,听闻裴姑娘武艺过人?”
裴宣看了她一会儿,骑马伴行到她身边:“包吃住吗?”
裴妘似乎愣了一下,点点头:“自然。”
顿了一下又道:“月钱一两银子,顿顿有肉。”
裴宣比较满意的点点头,又道:“稍等,我还要等一个人。”
过了约莫片刻一匹枣红马从山道间追赶而至,灵书大包小包带了一堆东西,压的那匹半大的马而差点喘不过气来。
“小姐,我来啦!”她远远的似乎怕被扔下,急忙招了招手。
裴妘问她:“等的人到了吗?”
裴宣摇摇头:“再等等吧。”
又过了一刻钟一匹小马驹驼着一个急急忙忙追赶过来的小姑娘,她急的抬手擦汗,一双漂亮漆黑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嗫嚅着说:“母后、母后说孤、我功课做的好,可以放一个月的长假,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