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她像是把积攒在心里的所有痛苦委屈和惶恐都发泄出来,她要第二次失去她的小姐了,或许已经失去了。
她恍恍惚惚不知该怎么办最后打开小姐临行前塞给她的锦囊,锦囊里写,解药是假的,毒药也是假的,世上从来没有这样的毒药。
灵书擦了擦眼睛,战战兢兢的走进城中店铺,问掌柜的有没有不伤身体的药丸。
掌柜的想了想给她抓了一把颜色偏红的药丸,虽然颜色不一样但形状大小差不多,她把药丸一颗颗装回玉瓶里。
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月之期将药丸送到了太后案前。
太后还是跟过去没什么两样,依然锋芒毕露,依然不怒自威,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中惴惴不安。
子书谨把女儿的份例克扣下一半,末了吃了一颗药丸。
跟上次味道不一样,甜的。
——山楂?
从那之后太后的的桌案上经常会多一盘山楂糕。
灵书没有再去寻裴宣,她回到当年所住的山间养了一群小羊。
京郊山清水秀,草木丰茂,不会再有沙暴追在屁股后头跑,也不会再有人扑在她身上替她挡住风沙,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烤一只油脂喷香的小羊。
她在山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了一个木头做的墓碑,上面的名字是裴岁夕。
裴宣一个人到过很多地方,往北在结冰的河面上凿过冰窟窿钓过粗过人腰身的大鱼,当地的猎户陪着她把那条大鱼拉起来,她掉进冰窟窿里闪了腰,差点没被冻死。
往南见过波涛汹涌的海面,她在海边住了半年等到了一次海市蜃楼,午夜一个人在海边垂钓时会莫名想到子书谨当年看的海是否同我此刻所见的一样?
一样壮阔一样平静,一样幽深又寂寞。
所有人来到她身边又离去,她终于安静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样漫长的久违的平静让她曾经一个人在礁石上睡过一天一夜。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离她远去了。
她不想吃也不想喝只想安静的睡一觉,睡醒时有渔民用叉子扒拉她,看她是不是冲上岸的尸体。
裴宣:......
空闲下来的人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回味去悼念去反思去追忆过去的每一个时刻,直到揣摩完这一生所有的眼神所有的未曾说出口的言语,所有眉眼颤动间的思绪。
其实裴宣后来能够理解子书谨,她没有想将所有人赶尽杀绝的心思,但这件事只能存在于她的兄弟姊妹年幼时,一但他们长大就要各自前往封地,再斩草除根几乎不可能。
她可以将他们圈禁在身边,然后呢?然后招致怨恨,彼此憎恨防备,生不如死。
还不如一开始就断绝这个念想。
当出现这个想法时裴宣几乎冷汗涔涔,多么可怕啊,为了未来未知的一个可能,她竟然想提前将那些幼小的孩子杀死,她的母亲从没有这样教过她,权力在无声无息间渗透了她。
如果那个遇险的人是灵祈呢?她大概会把选择的权力交给灵祈自己,若是灵祈选不出来,她也许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处理。
裴宣浪迹天涯的第二年,在冀州遭人打劫,她原本以为劫点银子就算了,结果被人拾辍拾辍押去挖矿了。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是胆子大啊,竟然敢背着子书谨这个阎王挖银矿,裴宣由衷的感到一阵敬佩。
这已经不是杀全家的问题了,这是诛九族骨灰都得扬三遍的程度。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主谋骨灰祖坟要被犁几遍的问题,是裴宣该怎么从断崖峭壁上下去的问题。
虽然先帝武功高强,但毕竟肉/体凡胎,实在不可能跳个悬崖也如家常便饭,死了又重来。
这个时候裴宣就会很后悔,好奇心害死猫,为什么自己要因为好奇束手就擒跑上来挖矿。
挖矿挖的满手血痂的时候她一直坚信子书谨不会坐视不管,等过了两天三天十天半个月,她发现真的没有人来。
想摆烂的裴宣不得不坚强的爬起来开始自寻生路,杀过人,烧过山,抓过毒蛇捣过乱,最后好不容易能把消息传出去。
当地父母官为虎作伥,在找子书谨裴妘还是郑牡丹伸张正义中犹豫了一下。
她想到裴灵祈在养小猫时她的犹豫,玩制衡玩出了心病,这倒不是大事,但现在为了女儿的江山郑牡丹也被削了权,单枪匹马不好过来拼命。
裴妘现在经商,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裴宣沉思片刻选择了裴灵祈。
本质上她是一个不愿意给人带来任何困扰的人,但对于子书谨她就没有这种考虑,她只会思考自己还不还得起。
小头目财迷心窍,对当今皇帝陛下发出了勒索信。
交钱不杀。
想救你女儿性命吗?先拿百两黄金看看诚意。
裴宣被吊在山上的第三天看见乌压压的军队包围了整座山,头目还没明白哪里惊动了军队就被射成了刺猬。
裴宣在心里暗叹一声黄金拿到了,可惜没命花。
太后一马当先,踏着累累尸骨朝她走过来,身后是遍地的狼烟。
她把她从高处的崖壁上带下来,一如很多年前年少的裴宣被仇家捆在寨子前,也如她被裴万朝关在笼子里。
她其实一直在等一个人把她从高处的会被风吹的左右摇晃的地方拉到地上。
吾心安处即是吾乡,这世上有很多能让她安定下来的地方,始终风吹不绝的是她自己的心。
子书谨检查了她的手臂,这一次土匪绑的很好,除了青紫外没有其他太大的拉伤。
她和子书谨在冀州城中住了半个月,裴灵祈长高了一些,开始渐渐脱去圆润的脸颊轮廓,今年的夏天她要去游学,去裴家村看望姑姑。
这是她功课第一所得的奖励。
她把裴灵祈抱在怀里指着地图给她讲自己去过的地方,险山上的奇石,飞流而下的瀑布,举着火把穿过洞穴里面白玉一般的钟乳。
她点点左上角的地方:“这里我还没有去过,接下来我要去这里。”
子书谨远远在一旁处理她的文书,闻言翻书的手略顿一顿。
西南多瘴气,裴宣走的时候身上多了很多瓶瓶罐罐。
子书谨开始很规律的收到所谓的解药,三月一次,从不同的地方从不同的人手里送来,有甜有苦,味道各异。
她给裴灵祈送回来过很多糖和肉干,有饴糖、蜜糖、梨糖、乳糖、冰糖、枣糖,还有很多志怪游记。
裴灵祈要换牙了,未免这些糖化掉子书谨会挪走一部分,无趣时她也看些志怪游记,比起晦涩难懂的古书确实简单适合灵祈。
裴宣经常给裴灵祈写信,信里夹杂着干枯的花,带着锯齿的草,河边被水流打磨的青玉,孔雀开屏时落下的羽毛。
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哪里。
又一年暮春,子书谨带着女儿去郊外踏青,抽查女儿功课。
蓦地瞧见不远处的田野上站着一个女子,浅碧色的衣裙被春风吹起裙角,那个人慢慢回过头来,朝她笑了一笑
子书谨愣了片刻,心涩涩的疼,眼眶中似乎漫上些湿意,她没有走上前去,只怔怔望着她,很久才慢慢笑了起来。
无所谓她会去哪里,她会回来就好,她一次又一次的确认,怀疑,失落,克制,直到这一刻。
——正如九年前的少女爬上宫中的围墙,正如此刻她回到她眼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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