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明已是冬日,四周翠竹葱郁,花影交错,檐下青萝铃兰竞相开放,如此幽静怡人之地,若非小新子提醒,他一时忘了自己还在皇宫。
苏木忙回过神,跟着小新子往殿内走去,一路走来,见这周围的装饰摆设,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虽说楚容从前身份尊贵,可如今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官员,陛下会给一个普通的六品官住这么好的地方吗?更别提这人还是敌国的太子。
许是烧了地龙的缘故,宫殿内温暖如春,两人身上裹挟的冷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苏木一进来便觉得有道视线牢牢盯住了自己,那视线如无形的重石,牢牢压在他身上,他脊背彷佛有千斤重,一时竟不敢抬头去看,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小新子迈着小碎步上前,恭敬道:“陛下,太医来了。”
座椅上的男子一身玄衣,袍角编织的金线龙纹精致华丽,和他冰冷强大的气场毫不违和,男人剑眉英挺,眉眼锋利,五官有一种凌厉的俊美,让人不敢直视。
他双眸寒冽,眼底隐约浮现出一抹怒火,身旁的太监李福泉直觉不好,果真谢玄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两人,一开口就是挡不住的火气:
“来的这么慢,朕还以为你们死路上了。”
第2章
苏木心里咯噔了一下,手心不自觉开始冒汗,小新子噗通一声跪下,求饶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李福泉看了眼吓成筛子的干儿子,默默吸了口气,他满脸堆笑的走上前,细声道:“陛下,还是快让他们进去吧,楚大人兴许已经等急了。”
帝王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李福泉在他身边伺候几年,察颜悦色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见状他立马对着小新子气骂道:“还愣着干嘛?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快带太医进去。”
小新子忙爬起来,引着苏木往内殿走。
内殿中飘着一股清新冷冽的雪松香,那味道淡淡的,极其好闻,驱散了苏木心中些许紧张。
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坐着的男子,目光在触到那人面容的一刻,不由得顿住。
那男子长得实在好看,他松垮的披着一件月牙白长袍,墨发披散,朱唇秀目,像是一幅工笔娟秀的美人图,让人移不开眼。尤其是那双眼睛,漂亮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冷漠疏离,似乎又有挥散不去的沉思哀绻,像蒙着一片雾,叫人琢磨不透里面的情绪。
就在苏木看呆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咳,小新子低声警告道:“不是说了不该看的别看,你嫌命长是不是?”
苏木急忙收回眼神,就在他低头的下一秒,谢玄走了进来。
“大人好。”苏木将身上的药箱放在一旁,冲楚容问了声好。
男子微微颔首,声音如玉珠落盘:“有劳了。”
苏木拿出脉枕放在桌上,就见一小截莹白如玉的手腕轻轻搭了上来,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楚容脉搏时,小新子脸色剧变,赶在谢玄发火前,火速掏出手帕覆在楚容的腕处。
丝毫不知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苏木,诧异的看了小新子一眼。他以前为高官大户家的小姐夫人诊治时,为了避嫌需要隔着帕子把脉,可那都是女眷,怎么楚容也....
楚容并没什么反应,他像是习以为常一般,连眼都没抬,但苏木总觉得楚大人的脸冷了几分,一旁的皇上也是一脸不悦的样子,让他瞬间又紧张起来。
苏木大气都不敢喘,眼观鼻鼻观心的把着脉,谢玄那极具压迫的眼神实在让人难以忽略,苏木顿时如芒在背,身上开始冒汗,他有种在皇帝眼中自己喘气都是错误的感觉,彷佛下一秒就要被人拖出去了。
难怪太医院的各位大人一个个都避之不及,实在是太煎熬了。
片刻后,苏木道:“回皇上,楚大人大约是受了风寒,有些发热,其他地方并无大碍。”
谢玄冷哼一声,有种要借此将隐忍的怒气都宣泄出来的感觉:“病了不知道说,你是哑巴了?要不是朕看你脸色不对,你还想自己忍到什么时候?”
楚容理都没理,他跟没听见似的,神色如常的将袖口放下来,看也不看谢玄一眼。
他这般冷淡的反应让谢玄怒火更盛,彷佛在楚容眼里,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一般。
谢玄脸色越发难看,目光锋利的扫过殿内站着的几个小太监,森冷道:“你们几个怎么侍候的?人病了也看不出来,他哑巴你们也没长眼?朕看不如把这双眼剜掉好了!”
连同小新子在内的几个人齐刷刷跪下去求饶,苏木恨不得将头垂到地上,大气也不敢喘,十分努力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那边谢玄还在发着火,楚容终于看不下去了,道:“和他们没关系。”
谢玄冷笑:“你还替他们求情,我还没说你呢,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在屋里带着,跑到外面去干什么?”
看见楚容又一副不为所动,将自己当空气的样子,谢玄就来气:“以后你还是在兰池宫好好待着吧,不用出去了。”
楚容石像般精致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微微蹙眉,最终什么也没说。
屋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就在苏木脖子都开始酸痛时,谢玄的声音倏尔在头顶上方响起:“还在这跪着干什么?赶紧去把药煎了送来。”
苏木战战兢兢:“是。”
谢玄:“这几日就由你负责照料,每日按时过来请脉。”
苏木立马道:“是。”
殿内又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谢玄欲言又止的看了楚容一眼,留下一句“朕晚上再过来。”便转身离去。
楚容闻言,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
谢玄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地上的苏木问:“你叫什么名字?”
“臣叫苏木。”
“苏太医。”谢玄唇角微扯,似笑非笑,叫的虽然是苏木的名字,眼神看的却是不远处的楚容,“他要是敢不喝药.....”
苏木屏住呼吸,静静等待他下一句话。
“朕就只能把药浇在你的坟头上了。”
苏木猛地打了个寒战,这才真正明白了为何太医们都如此避之不及:“臣...臣知道了。”
待人走后,殿内的小太监们几乎都松了口气。苏木直起身,悄无声息朝楚容看了一眼,不知在思量什么。
小新子把人送到兰池宫门口,见怪不怪的宽慰道:“苏太医,你也别太害怕,我们大人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苏木强颜欢笑,总觉得楚容和燕帝之间的关系有些古怪:“是,有劳公公了,公公请回吧。”
小新子嗯了一声,转身回去复命了。
兰池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楚容正坐在窗边看书,他眉目平和,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偌大的宫殿内,书页翻动的声音尤为清晰,小新子看着窗边那道清瘦的身影,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孤独。
大人鲜少出门,平日里除了看书下棋,就是看着窗外发呆,偶尔闷了会在兰池宫附近走一走。如今陛下不允许他再出去,小新子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一时愧疚的很。
他走到楚容身边,耷拉着脑袋,一脸难受的说:“大人,对不起,要不是....要不是奴才,大人也不会被禁足。”
楚容抬起头,看着快哭出来的小太监,安慰道:“没事,不怪你。”
这个小太监叫王新,是谢玄身边伺候太监李福泉认的干儿子。
当初王新来兰池宫时,楚容便知这是谢玄那边派来监视自己的眼线,事实也正是如此,王新每日都要向干爹李福泉汇报兰池宫的情况,楚容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去了哪里,谢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王新此人老实善良,没什么心眼,是这宫里唯一一个敢和自己说话的人,楚容自然不会因此怪他,如果真要怪罪,他眼色沉了几分,那也应该是怪那个人。
苏木速度很快,或许这药关系着他的小命,他亲自将药煎了送来,而后胆战心惊的递到楚容面前。
楚容盯着那褐色汤汁看了几秒,眼中有几分挣扎,在苏木殷切且忐忑的注视下,最终他还是接过碗喝掉了。
苏木看着那碗见底,默默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楚容刚放下碗,小新子又是递茶又是递蜜饯甜果,让他去嘴里的苦味。
苏木低声道,“大人这几日切记不要吃生冷之食,”说着又看了眼桌案上的热茶,见茶叶新绿,茶水飘香,又多嘴道,“若没看错的话,这茶叶应是浮山雪,虽清香爽口,但盛产于冬季,性寒,大人身体受凉,喝多了恐怕伤身。”
小新子闻言忙道:“那我去给大人倒杯糖水吧。”
楚容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似是觉得惊奇,往常来兰池宫的太医,问诊时都是例行公事,一刻也不敢停留,一句话也不会多说,这位太医倒是有些不一样,瞧着面生,倒是个热心肠。
楚容客气的回了句:“多谢苏太医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