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楚容看他臊眉耷眼的模样,想到了弟弟楚逍也是这般,有什么事都明晃晃的写在脸上,于是出言安慰道:“等开春后,兰池宫的花草一开,也是一样好看的。”
小新子一扫沮丧,附和道:“大人说的对,咱们宫里的景色是整个燕宫最好看的,绝对不比那什么檀宫差。”
俗话说傻人有傻福,他白天刚为这事小小的伤心一番,晚上谢玄来兰池宫时,说月底去昭宁寺祭祀祈福,要带楚容一同前往。
一听可以出宫,小新子两眼放光。
楚容却很是抗拒。
谢玄见状,理直气壮的说:“这两年你大小病不断,身子大不如前,去拜一拜,寻求佛祖庇佑,去去身上的病气。”
“还有,”他靠近楚容,低声道,“南山的梅花开的正好,朕想让你看看,与你一同....”
楚容皱着眉打断,不容置喙道:“不去。”
谢玄一愣,眼看着又要发火,李福泉忙劝道:“陛下,楚大人的意思是,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去南山赏梅,万一着凉了,有损龙体。”
谢玄斜睨了这老太监一样,李福泉察觉到他的不悦,立马转头劝起了楚容:“楚大人,陛下也是一番好意,您每次生病,陛下都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过年的时候还吩咐昭宁寺为大人在法华殿诵经祈福,保佑大人一整年平安康健。大人也应去还愿,拜一拜,权当是答谢佛祖。”
楚容淡淡道:“事在人为,与其求神问佛,不如检省自身。”
谢玄听懂了话中隐含的埋怨,心虚中带着些无端的恼怒。
楚容的身子变成这样,他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两年前楚容刚进宫,便被他关进一处人迹罕至的宫殿。谢玄原本是想与其好好相与,无奈楚容太不近人情,碰了几次璧后,他便没了耐心,将楚容日夜折腾。
那宫殿许久不曾有人住过,虽重新打扫修整,但地龙时好时坏,殿内尽是空旷寒气。被派来伺候的小太监有心折磨楚容,平日殿内冷成什么样都不管,只有谢玄来时,才会卖力的将地龙烧到最热。
楚容那时寒气入体,加之身心俱疲,意志消沉,病倒后终日高烧不退。后来谢玄知道了太监们的小把戏,大发雷霆,当即赐了杖杀,又让楚容搬去了精心修葺的兰池宫。
自那以后,他的身子就埋下了病根。再后来,显德皇后去世,楚容伤心欲绝,又大病一场,整整烧了半月。太医日夜守在殿外,寸步不离,每天都提心吊胆的怕楚容有个什么好歹,自己小命不保。
好在最后楚容平安无事,只是身子大不如前。这几年稍微不注意,便会病倒。
谢玄沉着脸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你这是在怪我?”
楚容轻轻别过脸,并不答话。
谢玄刚要开口,忽而想起什么,道:“我在昭宁寺为赵皇后求了一个牌位,你快两年没见她,不想去上柱香,尽尽孝心?”
楚容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痛楚。
当年他得知母后病重,一直想回去看望,谢玄再三阻挠,只派太医前去诊治。直到母后去世,他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因着这事,楚容整整半年都没和谢玄说一句话。
谢玄许是有些愧意,派人将赵皇后的棺木移至昔日楚国皇陵,并以皇室的规格厚葬,与楚王孝阳帝同穴而眠。
如今他远隔千里之外,每到赵皇后忌日之时,不能亲自探望,只能在心中默默缅怀尽孝。
见楚容脸上似有动容,谢玄挑了挑唇。果真,楚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应下了。
第6章
昭宁寺坐落在京郊的一座山腰间,隶属于皇家寺庙。平日里慕名而来的香客络绎不绝,今日却不同以往,山道上极其清净,一路走过来都没什么人。
马车辘辘压过光滑的青石板,一路静悄悄的,偶有飞鸟从山林中振翅而出,渐渐消失在蔚蓝的苍穹之下。
楚容收回视线,沉默的看着沿途的景色。许久没出宫,这宫外的一草一木都别有韵味。
小新子也是兴奋不已,在宫里闷久了看什么都新鲜,一路眼珠转个不停。
没多久,马车停在了寺庙静僻的侧门前。台阶上站着几个和尚,为首的那个僧人穿着明黄僧袍,慈眉善目,看着很是亲切。
他打眼往车上看去,车帘掀开,竟是下来一位容貌堪称绝色的男子。那身段,气质皆是上乘,说是神仙下凡也不为过。
僧人不敢怠慢,立马带着两个小沙弥走上前:“阿弥陀佛,敢问可是楚施主?”
楚容:“正是。”
僧人:“方丈交代今日有贵客驾到,一早便嘱咐我等在此等候。施主,这便请。”
那僧人引着楚容进门,绕过幽幽曲径,穿过花木回廊,最终停在一处鹅卵道上。僧人指着不远处的牌匾,恭敬道: “施主,到了。那就是莲华殿。”
楚容:“有劳师傅。”
僧人诚惶诚恐:“施主不必客气,我等在此等候,有事唤贫僧一声即可。”
小新子想跟着一块过去,却被楚容拦住:“我一人过去即可。”
说着,便朝那莲华殿走去。
楚容一进门便看到了桌案上供奉的牌位,上面写着“先妣赵夫人之灵位”几个大字。这殿内一尘不染,香烛燃的极旺,瓜果等贡品还都新鲜,应当是经常有人过来打扫。
他素来冷淡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哀切和动容,楚容取来香火,亲自上了柱香,而后又跪倒在蒲团上,看着母后的牌位前细数自己的罪过。
他有负父皇母后的嘱托和栽培,十载苦学问政,励志要做楚国下一任的圣君明主,可惜造化弄人,到头来却是成了笼中之雀,以色侍人,苟活于世。
楚容记起父皇临终前握着自己的手,昔日在自己眼中威武严厉,不苟言笑的父皇躺在床上,涕泪横流。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能将他吓得如惊弓之鸟,眼中满是惶恐不安。
“容儿,容儿...”他一遍又一遍叫着,“是不是城破了?是城破了吗?”
楚容回握着他的手,竭力安抚着。赵皇后和楚逍在一旁哭成了泪人。孝阳帝张了张嘴:“怎么不见敏儿?”
赵皇后一愣,紧接着别过头去,哭得更凶。
楚容眼眶微红,尽量让声音听上去和平时无异:“她在呢。”
孝阳帝呆滞的点了点头,他眼中已没有了锋利睿智的光彩,病痛将他折磨的如枯朽老木一般,死气沉沉,向周围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他出神的看着头顶华丽的床帐,喃喃的话语中满是止不住的悲怆,“朕继位以来,柄国执政,不敢有丝毫懈怠,虽未有过什么辉煌功绩,但好歹政治清明,百姓安乐。本想着是非功过,百年后自有史书评断。”
“没想到先祖伟业今日竟要断送在朕的手中。”他忽而激动起来,艰难的喘着气哭道,“我死后必定被千人唾骂,万人讨伐,犯下如此大错,我有何颜面去见先祖先皇。”
楚容心中悲痛,跪地俯首:“父皇,儿臣请父皇即刻传位于我,儿臣愿背这千古骂名。”
孝阳帝想说些什么,宫外街上震天响的铁蹄声却如惊雷般炸开,孝阳帝浑身颤抖,像风中抖落的残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楚容,瞪得极大:“容儿....容儿!”
楚容直起身,孝阳帝死死握着他的手,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眼中迸发出激烈的神采:“江山绝不能断送在你我手中,你...你一定要活下去,照顾好母后,逍儿还有敏儿.....我儿是人中龙凤,天子之姿,注定要搅动风云,倾覆天下。活下去,活下去就有转机。若有朝一日,能复兴我楚氏江山,父皇九泉之下,也就能瞑目了.....”
楚容含泪道:“父皇...”
孝阳帝却像没听到一样,只不停重复着:“你一定要记住,记住父皇的话。”
楚容郑重道:“儿臣知道了。”
孝阳帝这才松了口气,眼中仅剩的光彩开始涣散:“孩子,不要怕....父皇在天上也定会庇佑我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余音渐渐泯灭,再也没了动静。
殿内顷刻响起一阵悲怮的哭声,楚容跪在床前,一动不动的望着父皇死灰的面孔,那哭声明明就在他耳边,却遥远的彷佛天外来音。
“大人,大人......”
楚容被一声声喊叫拉回现实,他起身整理好衣冠,才走过去打开了门。
小新子看见他平安无事,陡然松了口气:“大人在里面待了这么长时间,奴才有些担心。”
“我没事。”楚容回头望了眼那黑色的牌位,目光留恋不舍,他敛去眼底情绪,转过头道,“走吧。”
小新子跟在他身边:“方才陛下那边来人,说让大人过去一趟。”
“什么事?”
小新子摇头:“不清楚。”
两人走了没几步,忽见一中年男子带着一位少年从不远处的小道上走来。
那中年男子两鬓斑白,面目严肃,却极有精气神,他身后的少年一身绛紫衣袍,俊秀挺拔,只是眉眼间一股顽劣之气,看着吊儿郎当,不怎么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