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尖细稚嫩的童声倏地自他背后传来,叫他这向来不怕鬼的,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不敢回头。
  额前好似生了密密的冷汗,在他绷直身子的时候,汗点便凝成珠,缓慢地沿着他的两颊向下淌。
  滴答——
  有几滴汗落在了桌前翻开的书页上,花了上头钢笔留下的字迹。
  在确认脚下只有自己的影子后,他终于猛吸口气回过身去——
  没有,什么都没有!
  除却慌乱之际被他自个儿捏造出来的虚影外,空无一人!
  他一鼓作气去摸门把手,锁着的!
  一片昏黑间,唯有医生专用的对讲机闪着绿光,那玩意正打着颤,不停发出古怪的声响。
  文侪的喉结滚了滚,对讲机很快被他握在了手里。待听清其中声音后,他赶忙走至窗边往下看——那女孩儿果真也握着个相似的对讲机。
  “呼——”他长舒出一口气,旋了对讲机的钮,只还埋怨道,“多大年纪了还自个儿吓自个儿……真他妈的没骨气啊!”
  虽说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他却多少还有些惊魂未定。待将窗帘拢紧了,他才在椅上坐下翻起桌上厚厚一沓病例。
  他依着相貌寻人,在看到方才那女孩患的是“异食癖”后不禁打了个寒战,只囫囵掀过一页又一页,要找戚檐的。
  很快就找着了,那页被翻得太皱,说实话更像是揉皱了再敷衍地捋平夹进去的,不然那皱痕不该这般又细又密。
  “双重人格?”文侪沉思了会儿,又无所谓似的自言自语道,“成吧,明儿同他说声,叫他演好些。”
  窗外遽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雨声,文侪又将薄帘掀开一角以确定自个儿闭紧了窗。也是这时,他瞧见底下那女童蹲下身去,两只手抹了一把玻璃门上残留的泥土,而后一股脑全塞入了嘴里。
  他把帘子又垂了下去,只还看见,戚檐那张皱巴巴的病历上清晰可见的四个大字。
  ——“双、重、人、格”。
  第5章
  早班开始的时间是七点,可文侪方过六点就冲出了宿舍。他拎着一串钥匙匆匆下楼,隔开二楼宿舍区与医务区的铁门被他甩得铛铛作响。
  他有点职业素养,推开办公室的门要进去披大褂,恰遇上裴宁抓着黄澄澄的扫帚在里头扫地。
  那扫帚是古董货了,动一下掉的毛比地上尘灰多。裴宁倒是不厌其烦,见着他随即递过去个明媚标致的微笑,说:
  “哎呀,好难得,起这么大老早的。——给你冲杯茶喝吗?”
  裴宁将扫帚搭在腰上,自柜子里取了个生锈罐头,冲文侪甩了甩,说:“你最喜欢的茶叶。”
  “不用。”文侪利落地把手伸进袖管里,敷衍地说,“你喝吧。”
  那裴宁闻言却凑近了好些,他把手搭在文侪肩上,连脑袋也要也要和文侪碰在一块儿,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不大懂漂衣服,你别生气。”
  文侪淡定地哦了声,说:“没事儿。”
  只还心道:“不是吧,大哥你心肠也太好,干嘛你不懂漂衣服还要和你同事道歉啊?”
  “呃那啥,现在才六点十五,我可以去病房里看看病患吗?”
  “当然。”裴宁笑得温和,“怎么连这也要问?”
  文侪挠挠头说谢谢,但他好像不太擅长应付像裴宁那般热情体贴的老好人,本能地想逃。这会儿得了允许,只匆忙把手揣进口袋里,打算去把那爽约的臭小子暴揍一顿。
  好巧不巧,他把门推开进去时,那戚檐正在屋里游荡。
  他一脚把门踹上,跑过去猛地揪住戚檐的领子,骂道:“你个王八蛋,你知道昨晚老子等你等了多久吗!”
  戚檐平素虽挂着阳光面,却也并不是个真没脾气的,这会被文侪一骂,火气也难免有些上脸:“你又发什么疯?头回见面就找茬么?”
  “头回见面个鬼!你再给老子装疯卖傻试试?——麻溜点把口袋里那‘不要我操心’的玩意给老子掏出来!”
  眼见那戚檐茫然地翻找自个那任谁看了都长不出个口袋的上衣,文侪差点给他那张俊脸来一拳。也不等戚檐再找,自个儿先把手伸到了他裤袋里,掏出了那张皱巴巴的委托单。
  戚檐诧异至极:“怎么在我口袋里?”
  文侪瞪他:“那还能飞我口袋里不成?”
  文侪将那张委托单展开,瞧见上边已用黑笔勾画了几个大圈,满脸迷茫的戚檐也凑在一旁看,脸色却眼见的愈发难看起来——那可不就是他的字迹么!
  还没到病患起床的点,病房里头的窗帘还拉着,不叫阳光泄进半分。灯管时明时暗,泛黄的光打在戚檐身上,将那身袖口处沾了几滴血的病号服照得更旧。
  文侪诧异地瞧着戚檐,却见戚檐黑黢黢的瞳孔刹那间紧缩起来,活像是什么野物的瞳孔,却又在他恍恍惚惚的一颤后涣散起来。
  眼见有冷汗自戚檐额间滑落,文侪突然想起昨夜瞥见的病历,心里咯噔一下,头一回对眼前尚不知身份的家夥生了疑心。
  “你、不会是真有啥病吧?”
  戚檐沉默了会儿,忽而笑吟吟道:“你才是真的有病。”
  只是他话虽是那般说的,却又不禁打量起病房内部摆设,想了想,环臂又道:“你是何时来到这儿的?”
  文侪皱着眉说:“昨天中午……我一醒便去找你了。”
  戚檐消化着他的话,说:“我先说明白了,我见着你前几分钟才睁眼,关于这鬼地方的记忆仅有从当时到现在的短暂几分钟。倘若在你记忆中我们昨天就到这儿了,那不是你撞了鬼,就是我鬼上身了。这也难免,薛无平那蠢货话都还没说清楚就赶鸭子上架,碰到什么鬼东西都只能算咱们倒霉,怕的是这种事不会仅仅发生这么一回。”
  文侪倒是难得没反驳,只说:“昨晚我瞧过了你的病历,说你是人格分裂,再看看你如今这副傻样,八成是那病的具象化。”
  “人格分裂?如果是人格切换,俩都是我,那还好说,可昨天那人儿还不知是人是鬼,你要当心。——咱们想句话吧,下回我见着你便说,免得认错人。”
  “成吧,就定句你死都不会说的。”文侪漫不经心地回他,忙着思索怎么快速把昨日得来的消息灌进戚檐脑子里。
  戚檐想了一阵,半晌将窗帘拉开一片,叫温煦的阳光全浇在了自个儿身上,随即朝文侪笑起来,说:
  “我爱你。”
  ***
  “文医生——”小玲要去查4号房,恰好路过这3号病房。她将厚厚一沓红皮名册抱在怀里。方见文侪和戚檐相对站着,便不由自主地停了步子。
  她站得那么远,根本没可能听清他二人说了什么,却耐不住急切地冲进来站到他二人中间,说:“怎、怎么了?这一大早的,别老吵吵!”
  “吵?”文侪云淡风轻地掠过戚檐前话,只摆出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贴心接过小玲怀中名册,问,“他最近病情如何了?我瞧他病得不轻,估摸着是更严重了……是吗?”
  小玲闻言重重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嘛!今儿一出,明儿一出的,虽说还算得上规律……”
  “还是这样啊——隔天换一次?”文侪长舒一口气,“人格切换照旧是夜里一点吧?”
  “哪跟哪儿啊,十二点就换了!怎么连这等要紧事都忘了?您呐,倒是多关心关心这些事儿啊!您再这般,当心来日要吃苦头!”
  文侪不紧不慢地说:“嗐这都是小事、小事!我同戚檐话挺投机,你看他近来总喜欢粘着我……不如以后都由我陪他遛弯?”
  小玲抽了抽鼻子,似乎不敢苟同,奈何瞧见他一脸真诚,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您可千万不能再刺激他了!唉——文医生那些名册得放到储物室去!”
  “是、是、是!”
  见小玲已经拐出了病房,戚檐冷笑起来,文侪听见那笑声,在心里又骂了他一句。谁知一转头却见戚檐怔怔地皱眉盯着他,手里攥着那破纸,神情委屈巴巴的。
  这副模样要叫他人瞧来指不定得夸上一句楚楚可怜,文侪却只觉得好像他们村口那只摇尾巴的癞皮狗。
  太像了。
  文侪咽了咽唾沫,忍住了夸他像村狗的话,说:“瞅我干啥……别冲我装可怜,我不吃你这套,你有这闲工夫倒不如快些去摸摸这病院的布局。”
  那厚厚一沓名册压得文侪手疼,他这才移目去看手里东西——布封皮被染得红艳艳的,不似这尚白病院里该有的东西,倒像是办婚宴等红事时常见的一类吉利玩意。
  手有些湿,文侪微微抬指往指腹一瞧,那褪下的红染料果不其然沾了他一手。他搓了一把,觉得那东西黏黏腻腻的,像是什么东西的浆液。
  他没多想,只匆匆撂下一句:“你麻溜地给老子干正事去哈,摸清布局再看看你手上那纸,这些事儿你昨天可都做完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