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文侪知道戚檐不会罢休,为了省时,努努嘴便快步去了。
  ***
  这病院中到处都死气沉沉的,即便是绿意盎然的庭院,风景也并不好看。满院子的生机皆被碍眼的白墙笼住,那被粉刷得惨白的墙面上还用红墨水画着几个大字——“健康,平等,积极,拚搏”。
  可这儿并不健康平等,也没人积极拚搏。
  戚檐倒是见怪不怪,他住的那处棚户区同马路之间便隔着那么一堵白墙。居民穿过窄巷钻出那片憋闷的天地后,最先瞧见的不是车流,而是那印着标准宋体红字的白巨人。
  “嘎嘣——嘎嘣——”
  那个挖土吃的小孩倏忽间又闯入了戚檐的视野。她面黄肌瘦,肉眼可见的营养不良。但这也难免,医院配给的营养餐她每回就假意尝那么几口,成日只知挖些烂泥枯草来充饥饱腹,身体能好到哪里去?
  “异食癖啊……”
  戚檐呢喃自语,只还把自个儿那本红册子在膝上摊开。这时他抬头又瞧了那女孩一眼,默默地在白纸上写下了“异食癖”三个大字。
  字刚写好,戚檐抬头瞥见那披着白大褂的文医生大步流星正往这儿来,便朝长椅的一侧挪了挪,给他腾出个位子。
  “今儿是个艳阳天,这外头太阳比咱屋里的脸盆还大呢!”
  戚檐灿烂笑着,却还不忘添进去些这几日时常能见的疯癫傻样——他演戏一向喜欢演全套。
  “哦。”
  文侪懒得搭理他,低下头去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戚檐觉得不对头,便在他耳边大谈魔幻现实,什么屋子长嘴,什么板凳长眼……
  “你再扯七扯八,老子把你嘴给缝了!——我妈打电话说我爸出狱,你说他入狱原因是什么?”
  文侪念着,从白大褂里头掏出张废纸和拇指长度的一小截铅笔,唰唰写道:
  【[父子]我爸入狱(猜测)——杀/伤人,贩|毒,行|贿,赌|博,醉|驾,财产纠纷类】
  戚檐把脑袋凑近了瞧他写,不知怎地,挂在脸上的笑较平日瞧来有些生硬,眼底闪着好些古怪情绪。
  文侪淡淡瞥他一眼,说:“嘴角再上去点儿,这样笑得太假。”
  戚檐扬起唇,说:“徒弟受教了。”
  【[母子] 我妈——爱我。
  [同事] 医生-裴宁——莫名关照。
  [同事] 医生-陆琴——有点在意。
  [同事] 护士-小玲——关照。
  [同事] 医生-荣惠——?
  [同事] 护士-小武——?
  [上下属] 院长-荣贵——? 】
  戚檐做出了评价:“这能看出来个屁?”
  文侪没理会戚檐的话,只盯着手指上的创可贴思考平日里可能被他忽略了的东西,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腹敲着那张废纸。
  薛无平在他二人进入这阴梦前,同他二人仔细交代过解梦相关事宜,其中着重强调的便是这阴梦的运行规制。“阴梦”乃死而有憾的怨鬼凭自身怨气构筑而成的东西,从进入到死亡总共有七日,这七日发生之事由对那怨鬼生前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组合而成。但怨鬼会异化扭曲世界,所以其中事件并非完全与现实相符。
  而他俩需要做的,便是通过七日代理,破解四谜题,查清宿怨。但最重要的一步还在于查找终止死亡轮回的方法,最后还原死亡实况,让怨魂安稳还尸。
  倘若在这七日以内,他们成功破解了谜题,也还原了死亡实况,但未能抓住终止死亡轮回的契机,他俩仍旧会沦陷于无尽的死亡循环之中,像是永动机的链条不断滚动、滚动……
  “委托人赵衡原为‘旭日东升’精神病院的主治医师,依照薛无平的说法,也就是说我,文侪,四日后自杀了。但好奇怪,你和我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赵衡的梦里会出现你这么个人?”
  文侪看向戚檐,沉思片刻才落笔:
  【[医患]病患-戚檐——人格分裂。】
  文侪秉持着模范生对于卷面整洁的强迫症,硬生生忍住了要在上头画几个圈儿的冲动。他把戚檐攥着的委托单扒拉过来看,皱巴巴的委托单上倒是有不少圈圈画画的痕迹。
  文侪蓦地一愣,想起高中偶然瞥到过的戚檐算不上整洁的作业纸。上边也像眼前那委托单一般,被戚檐用几个狂野的大圆圈出了重点。
  还不等文侪开口,戚檐便先指着第一行开了口:“你对放火这个,有没有什么头绪?”
  文侪仔细一瞧,见他指着四谜中的第一谜——【壹、我在山上放了一把火,火烧死了山下的我。】
  “怎么说……关于火一类东西都叫我心底特不舒坦。我那宿舍里头灯不是坏了么,晚上只能用煤油灯应付。灯筒里边的火苗总不消停地晃,看得我头疼。”
  “好,你头疼。”
  戚檐把自个儿那红本子翻至最后一页,落笔——【1头疼:火苗;2晕倒:父亲出狱;3抠指甲:紧张/恐惧】
  戚檐说:“你这几日过得还挺丰富的。”戚檐温柔地弯了眼,“还有吗?再来点。”
  文侪摇头。
  “过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日子了,这些东西还不够,”笔尖又在戚檐那红册子上画出几个圈,他说,“得再触发点东西。”
  “……你要是非逼我往感觉这类虚无东西上扯的话——我不太擅长同裴宁独处算么?”
  “什么意思?”戚檐动着笔,只把眉半挑着问,“你怕他?”
  “不知道,感觉差不多,看到他就想快些把事儿都搪塞过去,总之好像不大想见他。”
  “成。”戚檐写了一会儿突然又放下笔,正正经经地对文侪说,“如果还有什么别的感情,你可别瞒我哦?”
  “滚,老子能瞒你什么?”
  戚檐于是写下:
  【4抗拒:裴宁】
  戚檐对旁人注视的目光尤为敏感,在他写字的空当里,总觉得有视线聚焦于他身上。他抬头环视周遭,却只见在院子里头瞎晃悠的病友们皆沉浸在自个儿的世界里,根本无暇看他。
  没能找着人,叫他觉得浑身有虫在爬。
  他仰首看向了那朝内缩进一截的房间——果不其然,昨夜那新来的主治医生正倚窗盯着楼下人,更确切来说,是盯着他们俩。她的眼神犀利且并不友善,同其他医生们哄着病患的行事风格大相迳庭。
  戚檐咧开嘴给那女人送去个大方且温暖的笑,将手圈在嘴边,比着口型:
  “陆大夫好!”
  陆琴并没什么反应,再瞧了会儿便把窗帘给拢上了。
  太阳照得人暖烘烘的,戚檐扯了扯领口,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垂睫解题的文侪。
  “妈的,解不出来。”文侪果断抛掉了第一个谜题,看向了第二个——
  【贰、我从水里来,又在水里溺毙。】
  “‘从何处来’这般话术多半指的是身世,水也能同母亲的羊水扯上些干系,可若答案这般的浅显,头一个水还好解释……在水里溺毙又在比喻什么呢?你想啊,‘我’也不是溺水身亡的,自然不能把这‘溺毙’当作寻常词义来看待。可这两个水既然连在一块儿,其中该是有所关联的。如此看来,若只把第一个‘水’当羊水好像并不合适。”
  文侪察觉戚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便扭头问戚檐要干嘛,却只听那小子呵呵笑说:“你好认真哦。”
  他差点没一巴掌给戚檐招呼上去。
  “看第三个吧——我的爱人最爱我,我的爱人最恨我。”文侪念着念着,皱起眉来,“‘我’不会真在这病院里搞办公室恋情吧?爱人……这玩意是比喻还是真实的?”
  戚檐的目光落在被陆琴拉紧的窗帘上,只还同文侪道:“别嫌浪费时间,两个都代入进去捋一遍试试。就先当是真有这么个爱人来想吧。”
  “假设这儿当真有我爱人的话……小玲?她平日还挺照顾我的……陆琴第三日才出现,荣惠也不常同我碰面,恐怕不是她二位。”文侪逐一排查着。
  “而其他女患者若真是重要,我不至于连她们的名字都不清楚。”文侪自言自语,“‘我’在意的人么……我靠……不会是你吧?和你谈,既是同性又是医患的,精神压力的确不小哈!”
  “你还是闭嘴想想你同事吧,都想到和同性谈了,那裴宁你不是挺在意的吗?”戚檐环着手臂看他。
  文侪一口否决:“裴宁怎么行……谁见着爱人想跑的?”
  “怎么不行?既爱又恨呢不是?”戚檐戳了戳那委托单,“最爱你,也最恨你。”
  “话虽如此,前些日子我还被小玲调侃过没对象呢!这么说,即便‘我’真有爱人,要么是最近才谈的,恋爱对象里头包含小玲;要么便是‘我’并未公开恋爱关系,且恋爱对象并非小玲。”
  “嗯,是这样。”戚檐点点头,“说这么多,一个没排掉。”
  文侪烦躁道:“看下一个。”
  “参、我面对镜子坐着,镜子中的我身后有另一个我。”戚檐轻笑一声,“是我想得浅了,还是这谜底就是这样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