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原来我的意识也不清醒了。
  戚檐想着,使劲摁了摁太阳穴。
  抬眸时,却见荣惠将枯木似的指头伸起一只,指着那漏血的石墙——
  “爹、我爹在里面哦!”
  第15章
  漏水是老建筑物的通病了,这会藏尸间里头便有水滴滴答答砸在那些铁皮箱上的声响。由于良久无人说话,这屋中闷若一口被埋进地里的长木棺材。
  文侪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荣惠,荣惠,她怎么同院长荣贵同姓呢?
  仅是巧合,还是,她口中的“爹”正是荣贵?若指的真的是荣贵,那么现在被埋在墙里的,就是他们未曾亲眼一见的院长么?
  戚檐见文侪一副气短模样,便用沾了血的手拍在他的后背,将他那白大褂染红一大片,又行若无事般开口问荣惠:“你爸是荣贵?”
  “爸、我爸是荣贵!”荣惠始终半张着嘴,让人不知她还有话没话。
  “荣贵他现下在这墙里么?”
  荣惠闻言扬起嘴角,露出个狞笑,她用力咬着自个的唇,笑声却还是从牙缝里漏了出来。
  “说话。”戚檐催促。
  “是——他在里头,在里头呢!”
  “走吧。”戚檐宕机立断,一把锢住文侪的腕,欲将人往门边拽,“我们懂如何存盘便够了,别在这鬼地方久留了,一会死人从墙里出来了,铁定叫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荣惠……”
  “都说了别管她,你怎总对她那般在意?上去后喊一嗓子,小玲自会下来带她走。”
  “倒也不是在意,我只怕这会不问清关于荣贵的事,恐怕要遗漏不少消息。”恰这时,文侪听到地下室的门张合的吱呀响,他怕有人来了,便甩开戚檐的手,一溜烟拐出门去,只还给有些发怔的戚檐留下句,“她不像能问出话的样子,改日再聊。一会碰上人,就说捉迷藏,我把你给逮到了。”
  ***
  将要踏上最后几级台阶时,文侪忽然瞥见身后那刚走到缓步台的戚檐正抓着自个儿那红笔记本,埋头狂写什么。文侪愣了一愣,却见戚檐猝然放下笔,只仰首冲盯着他的文侪露出个既温柔又凄凉的笑。
  卖惨。
  妈的,戚檐又想给他添一个难忘的记忆。
  他一句脏话还没骂出口,便看见戚檐唰地滑坐在地,眉头一拧,帮文侪把那脏话给说出了声。
  长指被他戳进了发丝,一下又一下地梳理,将向前耷拉的发丝全给理到了后头。那人垂头仔细看着红本子上的字,一句一停,分明也没几个字,却看了不短的时间。
  也是,一整日的事多了去了,只言片语哪里讲得清,这般艰难地拼凑出一段自个儿完全不具有的记忆,能好受么?
  实话实说,文侪前几日都没怎么瞧见戚檐同那隔日化记忆相斗争的挣扎神情,这会儿不过因着好奇多瞟了几眼,便被戚檐有如龇牙的鬣狗似的瞪着瞧。
  文侪被他瞪了反倒大大方方地转过身来,蹲在上一级台阶上,毫不闪躲地盯着他,而后贼喊捉贼道:“看什么看,缓过来了就快些起来,别一会叫鬼追上来了。”
  文侪挪开目光去,也没再管戚檐,只迅速踩了最后几级台阶,出了楼梯口。
  然而,一拉开门差些叫他喊出声来。
  双手捧着烛台的小玲正木木地立在门前,晃来晃去的红光将小玲的面映得通红,二人四目相对,文侪欲往后退一步,却被身后来的戚檐给挡了去路,入了他的怀里。戚檐虽很有气概地扶稳了他的肩,却是自觉地叫面上露了一副傻相。
  “文大夫……”小玲将捧得很高的烛台往下挪了挪,这才叫文侪看清她眼尾的泪痕,“刚来的电话……院长……院长他心脏病发,去……去了……”
  “……是吗?”
  文侪佯装悲痛地皱起眉,刚要开口安慰着小玲,却见戚檐忽然拉开楼梯口的另一半门扇,手脚乱摆着往外奔。
  “轰隆——”
  惊雷炸响。穿过廊道的大窗,文侪窥见了一道接地的闪电,昏黑的夜空一刹间被映得明亮,又霎时坠入一片广阔的昏暗中。狂风暴雨压折了庭院里那挂牌上写着“早春,文侪与裴宁植”的新树,却将白墙上的红字洗得透亮。
  健康、平等、积极、拚搏。
  他欲要喊住那背影匆忙的戚檐,可“戚檐”二字堵在喉口,被接连入耳的雷鸣给带走了。
  他看见戚檐愈走愈远,终于不可遏制地将小玲口中伤心话抛下,绕过那护士,在好似没有边际的长廊上奔走起来。
  近乎筋疲力竭时候,他的脚步停在了一房间前。他走进去,只看见浑身湿漉漉的戚檐站在院长办公室前,手里头拿着俩个怪异的圆锁,只听他笑说——
  “门开了。”
  ***
  文侪一夜未眠,由于戚檐动静太大,正要擅闯院长办公室时被追赶的小玲给逮到了,他二人只得灰溜溜地夹了尾巴各回各屋,也没机会好好瞧瞧那院长办公室里有啥。
  快四点了,文侪蹑手蹑脚地去掀窗帘——外头天方亮了一角。其实也说不上亮,雨还没停,天色很是混浊,空中飘着好些沉甸甸的黑云。文侪倒也没犹豫,听到外头隐隐约约一声鸡鸣便利索地披上他那条白大褂迈开腿往外走。
  方从屋里钻出来,文侪便瞅见了在指尖转了一串钥匙的陆琴,他原是想要偷偷跟着瞧一瞧那由她专管的九号病房的模样,哪知方在拐角处立住脚便听得不远处那女人轻笑一声:
  “文大夫,别躲了,干嘛呢,起这么一大早的?”
  文侪于是讪讪笑着走出来,说:“我伤还没好,昨儿又值的夜班,他们叫我今儿先歇一日再干活。可越是叫我歇着,我便越是手痒脚痒,这不,天还没怎么亮就又醒了……我可以来您那儿观摩观摩吗?”
  红唇舒展开来,女人将波浪卷发往身后拨了一拨,说:“这算什么,你进来吧。”
  随着指尖触碰墙上按键,黑黢黢的屋子蓦地亮堂起来。
  屋内没什么特殊,就是地上五颜六色的电线叫文侪他无处落脚,且金属器具尤其多,角落甚至堆着一箱子的扳手。
  陆琴见文侪盯着看,只说:“这屋子里的机器总坏,这儿的医生除我外,只有你和裴宁两人,护士也就小玲小武两个,可你们四人没一个懂怎么修理这‘经颅磁刺激仪’以及这台机器。”
  陆琴掀开一由布罩着的机器,那机器同牙椅似的,只是顶头安了个头盔,连着一个比人腰略粗的长方机器。
  “自然都只能靠我修理。”陆琴补充道。
  可文侪缺几个心眼,刚看到那压迫感十足的器械时,脱口而出的竟是称赞那电床上的枕头似乎很软,躺上去该舒适得比家还要好。
  陆琴被他闹笑了,说:“你小子啊!当真是没心没肺。”
  文侪踮着脚走路,见床头柜上摆着个病历夹,便不动声色地侧目去瞧。
  陆琴在饮水机处给他泡茶喝,文侪便趁机将那病历日期翻至今日,不曾想看见了其中内容却猝然瞪大了眼。
  【(戚檐)手术时间:深夜24:00
  手术方法:电击+开膛
  风险级别:高危高风险】
  心脏跳动欲裂,那日戚檐被货车碾碎的模样历历在目,文侪只能轻轻将那病历夹放下,仰面查找呼吸。冷汗忽地打湿了他的鬓角,叫他局促地在屋中寻了个地儿坐下来。
  记忆走马灯似的往外窜,一中路,校门,城市六号公车站,五家小卖店,两家文具店,五颜六色的门面招牌灯,那出事地点街景抹不去的清晰。
  文侪捂紧唇鼻,吐意愈发强烈,最后在回忆中那奄奄一息的人彻底动弹不得时烟消云散。
  那陆琴泡好两杯茶给他端来,只顺手抽了张纸夹着,在他身边落座。
  “看到今儿的手术安排了?”
  文侪扭头看她,却见她挑着眉,笑得风情万种。
  她将文侪那细细发颤的手给摁住,说:“文大夫,您甭怕,我决计会叫戚檐死的。”
  文侪发狂似的笑起来,边笑边盈泪,他拍掌说:“好、好!太好了!”
  “我”真是疯了!
  文侪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在心底惶恐地喘气。
  陆琴抬手轻拍其脊背,安抚似地给他推去茶盏,说:“喝茶吧,泡的是你最喜欢的茶叶。”
  ***
  文侪几乎是冲出了九号病房,方出来便奔入洗手间里吐了个爽。他将秽物冲洗干净,用湿淋淋的手抹了一把脸。
  惨白的脸儿,愉悦的笑。
  “我”在笑,在高兴。
  镜子上甩上的水珠却从镜中他眼角滑落,像是两道泪痕。
  可渐渐地,镜中人的模样变得很模糊,纵然文侪已经尽力摆平了嘴角,那镜中人仍旧笑得那么灿烂。
  文侪小心地后退,那镜中东西却猛然窜上前,撞在镜子上,直撞得头破血流。
  “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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