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二人在草地上奔跑之时,为冷调的色彩所笼罩。
  被拽着腕在雨水中向前,戚檐总觉着他们正奔逃于万物湮灭的末世,他看不清灰蒙蒙的天,只看得见眼前跃动的人儿。
  在那叫他错愕迷乱的氛围之中,他忽然想——若是这辈子就这样结束了,似乎也不错。
  ***
  木屋门果真上了锁,还不是那类常见的锁,而是泛黄的老旧横式锁。
  雨水在文侪带着卷度的发梢凝得珠圆,被森林和苍草染上绿意后往下砸,在戚檐耐不住用袍子给他擦去面上雨水之际,文侪已伸手抬起那锁头端详,说:
  “啧,上锁就罢了,偏还是个‘吉’字形的双开锁,钥匙一找就得找两把。”
  “这种锁头的钥匙多半挨一块儿放。”远处林中飞鸟乍起,戚檐瞧着被栅栏围在外头的丛丛浓绿,双眼陡然眯了眯,半晌才又接道,“掌柜那屋咱们还没翻过,如今那人还能哼歌,多半还没多醉,咱们隔日再去翻。”
  文侪左右转了转脑袋,甩去脸上的雨水,顺便在那木屋的屋檐下绕着走了一圈。那屋子有两扇窗,只是内侧窗子都被粘贴了绝缘黑胶布,叫人没法望见里头。
  “我可以砸窗吗?”
  “不,你不能。——噢,亲爱的,你听我说,那店主就是个装水的罐子结了冰,是个糊涂又谨慎的家夥,愚蠢又该死!”
  戚檐那翻译腔才刚冒了个头便被文侪一脚踢没了。
  “嘶……”戚檐吃痛正要哼唧一声,垂眸见文侪仰头看他,又把腿利索放下,只笑说,“雨水好凉。”
  “成了,不管那东西了。”文侪说,“我们去你崇拜得发疯的梁桉那儿找找吧,钱柏对他反应那般大,他又是谜题一所指的‘新房客’,说不准是个像‘裴宁’一般的灵魂人物。”
  ***
  那二人带着一身雨水钻进了梁桉房中,合上梁桉房门的刹那,左手边忽然响起了滋滋的电流声。那电流声好似被埋于水泥墙内,先是从近处响起,而后逐渐向远处扩散,最后从右手边回来。
  “像什么东西激活了似的。”戚檐没开灯,只用手电筒往屋内随意照了照,见屋中物什摆放齐整,又感慨了一声,“还挺干净。”
  文侪没等他用手电筒照,只抱着几条尾巴往屋子深处去。这会他的眼睛尚未适应屋内昏黑,纵使眯着眼也只能隐约瞧见大块深色物体模糊的轮廓线。
  然而待能看清东西了,他才发现这屋中东西均带着病态的规整,家具的摆放与其余摆饰皆强迫症似的呈直线排列。
  他正沉思梁桉的这一习惯意味什么,忽然听得戚檐带着些许迟疑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文侪闻言噤声,果然听见了细微的声响,那动静好若白蚁挠心,尖细且接续不断。
  “滋滋滋——嘀嗒——嘀嗒——”
  “听着像是什么仪器运作的声音,或者是钟表一类的东西。”
  文侪讷讷,鬼使神差将手摸上了眼前一堵墙,随后将耳朵也贴了过去。不曾想,他还没听到声音,先看见那戚檐在距他不过两个拳头的地方,也把脸贴在了墙上。
  四目相对,两张脸近在咫尺之间,挨得最近的当是两人的鼻尖,再挨近些就碰到一块去了。
  “……”
  文侪察觉戚檐在盯着自个鼻尖上那颗痣瞧,更是无言。
  大哥,屋里这么宽,非要和我挤一块做什么?
  奈何他是个心思还算缜密的,担心刺激到那情绪不稳定的家夥,于是硬生生把话都憋了回去。
  然而即便他像是要把墙纸都给吃了似的将脸贴过去,却再没能听见先前的声响,反而戚檐格外清晰的心跳声尤其吵闹。
  “喂……你能不能克制些,听不着什么别的,光听你心跳声了……”
  戚檐委屈巴巴地蹙起眉头:“我总不能叫它不跳了吧?”
  文侪又将耳朵贴过去,只听见——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文侪抬起眼,看向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瞧的戚檐,“这屋里有什么东西吓着你了吗?怎么心跳那么快?”
  戚檐笑吟吟地回答:“可能是心动了吧。”
  经过戚檐一次又一次的嘴炮洗礼,那戚檐吃错药似的回答已经不能让文侪为之暴跳如雷了,仅仅抬手拦住了戚檐滚烫的气息。
  自打成了一只狐狸,他总觉着戚檐的体温比他高不少,因而每当戚檐的手像条热毛巾似的缠上他的腕时,他总觉着自个要被灼伤似的想抽回手去。
  可依照现实的生理指标,狐狸的体温应该要略高于人才对。
  碰见弄不明白的问题时,文侪惯常的做法是拚命搜索解答的技巧与线索,然而,现下他只是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同戚檐拉开了距离。
  “你身上老冒热气,烧得我头晕眼花的,少挨我那么近!”
  “嗯?”戚檐瞪大眼,往身上摸了摸,“没有吧?更何况天这般冷,暖些御寒呢!正巧,你若冷……”
  文侪不听他胡扯,走别处翻东西去了。
  戚檐余光瞧见那平日里恨不能手脚开工的文侪忽然愣在原地,便跟着走过去问:
  “怎么了?”
  文侪没有说话,只将手盖在戚檐握着手电筒的左手上,将那手电筒握稳,抬了起来。
  微弱的光从发潮的木地板一路向上,直至顺着床头柜停在了一盏旧式台灯上。
  戚檐不解其意,然而刚要开口问,眼神向旁侧一瞥,竟赫然瞧见一浑身惨白的怪物。
  ——不是别的,正是那万人迷梁桉。
  戚檐一怔,赶忙纵着手电筒往地上照。
  “哈、文大哥你倒是张嘴说啊……”戚檐揉了揉眉心,“幸好那梁桉醉得不清醒了,大概一时半会醒不了,哪怕是醒了,多半也迷迷糊糊,不会将咱们放在心上。”
  文侪自动忽略了戚檐瞧见梁桉后越发清晰的心跳声,只埋头翻找起梁桉的衣柜。那衣柜中叠着许多被熨烫得尤其平整、没有一丝皱褶的黑色长衫。
  他办事单追求一字“快”,把那些长衫口袋都翻一回耗不了多长时间,此番为了保证搜查质量,他还反覆翻了几回。可是那梁桉似乎没有使用口袋的习惯,文侪忙活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
  另一边,察觉心中扑向梁桉的欲望指数膨胀,戚檐咬牙挑了个离梁桉远的地方蹲下身去,正巧,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置物架。
  架上尘灰多,那厚厚一沓杂志与报纸却是一尘不染,他单手翻动,从当中抽出了个密封的纯黑文件袋。
  黑暗中的翻找持续了好一阵,然而就在戚檐将文件袋启封的刹那,天幕上的一道闪电,将屋内一切都无差别地映照成莹白色。
  文侪在雷声炸响的那一瞬间看向戚檐,却忽然瞧见了戚檐面上极不寻常的神情,他将手拍上了戚檐正发颤的肩,问:
  “怎么了?你还好么?”
  没等来回答,文侪将头低下去,只看见了戚檐咧得露痴的笑。
  他不解地看向戚檐手里握着的一张纸,上头五个红色大字尤其醒目,就好似在瞪着他的赤色眼睛——那是一张《死亡证明书》。
  他没能一行行往下看,目光最先锁在右下角的几个小字上。
  【死者:梁桉】
  恰这时,窗外滚雷又似要摧毁这片天地一般炸开。漆黑的大海遽然卷起了滔天巨浪,吞没了昔日难抵的石礁。
  夜空开始浮现出异样的色彩,晦暗的天幕之上晕入好些猩红。文侪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戚檐回过神来时,身子已被风冻得发凉。他将昏暗的屋子环视了一遭却没看见文侪,那睡在床上的梁桉倒是呼吸平稳。
  呼啸而来的海风将杂志与报纸吹得四处飘飞,戚檐走至窗边,费了好些力气才将窗子合拢。
  他紧盯着空中那一片诡异的红,觉着眼中好像也泛起了血色。可比起这没头没脑的猜想,他敏锐的五感率先捕捉到了一道随着他移动的目光。
  在他犹豫之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忽然触碰到了他的脖颈,他猛地回身。
  两只没有眼白的黑瞳子几乎贴在了他的额前,诡异地弯曲起的眼在和他对视的瞬间瞪如铜铃!
  “嘻嘻——逮到你啦!”
  第35章
  梁桉那唬人的黑瞳子叫戚檐颤栗不止,他的灵魂一半叫嚣着震悚惊惧,另一半则令他如登高蹦极般兴奋得浑身发麻。
  海风啸耳,那怪物忽然用双手死死掐住戚檐的脖颈,叫他双脚离地,青筋暴起。
  戚檐竭力挣扎,发狠地高抬左腿,朝那梁桉的腹部霍地踹去。
  谁料足尖触及那怪物的刹那,它竟顷刻崩作液态,倏地洒落在地,仿若一摊从窗外浇进来的雨水。只是那玩意黑糊糊的,粘在他鞋底拉成了丝。
  戚檐蹲下身,正欲伸手去摸,哪知眼前忽然盈出一片白蒙蒙的雾气。只一刹,那空白迅速逼近他的瞳孔中央,仿若气温骤降之时薄窗上飞速扩散的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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