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文侪点点头:“刚刚那高二教室到处是求救信号,估摸着指的便是这一事件了,但那儿没有事关忏悔的,这茬可得记住了,检查线索时的查一查。”
  戚檐在这时瞧了眼手机上的时间——【10:00】
  二人已有34个小时不眠不休,这会儿难免疲惫,由于忧心等体力真正耗尽,甭说是跑,怕是连走路都吃力,只得迅速寻了个没有通向走廊窗子的小储物室休息一阵子。
  然而门方上锁,俩人又吵了起来,吵的不是什么大事,单是谁先睡。
  在这末日生存战一般的校园里,睡眠是实打实的稀缺品。谁都无法预料先睡的醒了后,另一个还能否睡下。
  俩人心底明白却又都不说出口,表现在言行举止上便是俩头犟驴和三岁孩童闹脾气一般都不乐意先睡,本来这该成一则与孔融让梨相近的美谈的,那二人却是真真切切地吵起来了,好似先睡的人就吃了大亏似的。
  瞧见又来了笔算不清的新账,文侪深吸一口气,决定一并清算清算。
  “喂……为什么刚刚我用‘替死鬼’时你笑得那么欢?我变得和你一样两手空空就那么值得你高兴么?”文侪望向戚檐的眼神很是冷淡。
  “唉,我们大哥管天管地,管到小弟面上笑了?”戚檐面上挂着副颇不正经的玩味神情。
  “你通常不那样笑,你当时分明就是真情实意地感到高兴……为什么?”文侪毫不闪躲地盯着戚檐的双目,眸光里不夹杂任何情绪,平如无风湖面,他一步步逼近,“我想不通,你告诉我。”
  戚檐照旧吊儿郎当地笑着,倒是大发慈悲地回答了他的疑问:“本来你那替死规则用尽就该笑,还顺带排除了童彻和【臆想症】的联系,这不是很值得我笑一笑吗?”
  “规则用尽有什么地方值得欢喜?!”文侪跟不上他的思路,即便早有察觉他是个脑回路颇不寻常的人,却是头一回觉得他像发了疯,“难不成俩个人赤手空拳地同那群规则持有者斗,你还觉得很不错么?你无理取闹也要有个度!”
  “这倒不是。”戚檐用指腹在文侪的脖颈上划了道曲线,“那规则没了,你不就没有理由再挡在我身前了么!”
  文侪将他的手猛然拍开: “受了别人恩惠不偷着乐也就罢了,你为什么回回要同我争这些破事?上回不叫你扶,你也像是我欠了你百千万似的……怎么?单就允许我欠你人情,不许你欠我人情是吗?我帮你一把就他妈让你不爽了是不是?!”
  “是。”戚檐耸耸肩,“你不也只能想出这一个理由解释了嘛。”
  文侪将他衣领松了:“你……你他妈的真是怪种!又刻薄又自我……我要是没……哈……”
  “怎么了,话不说完吗?”
  文侪咬着牙将他往墙上一推,那戚檐的脑袋撞在墙上,却不过扬起脑袋笑。被他拉到最顶的链子在他二人推搡之际,滑落下来,露出了被衣料长久遮掩的喉结与一道环颈的长疤——那疤方出现不久。他进阴梦前问过薛无平,那人说他车祸时头身份离,这便是那时留下的疤。他当然追问了为何从前便该有的疤,待到如今才出现。那瘦鬼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那被疤痕装点的喉结,在文侪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时,缓缓滚了一滚。戚檐攥紧拳头忽而吼道:“我最恨看人逞强!!!”
  “巧了。”文侪说,“我做的一切都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超负荷的从来不是我……再说就算我逞强,干你屁事!!!”
  “哈、关我屁事……”那戚檐的眼神陡然发冷,他赫然揪住那文侪的后领,将人甩在了墙上,两只手掌紧紧裹住文侪的双臂有如铁索一般将他禁锢在了墙上。
  他随即红着眼吼道:“你那么厉害,有本事别因为我逞强啊!有本事逞强了别跑来我跟前诉苦,有本事逞强的后果自个儿承担啊!!!”
  逞强,逞个屁的强!
  有重担就分出去,没本事硬吃什么苦?
  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个良善好人,最讨厌看到那些个冠冕堂皇,潦草几句便以劝人善良为结语的标语。
  在他眼底,施舍善意是个奢侈品,最低的消费门槛至少得超过维持家庭生存的一般花销。
  所以,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无私奉献这四字。
  他这一穷人家的孩子,打从出生起就不配站在道德至高点,无私地分配自己无处安置的悲悯之心。
  可他的母亲并不这么想。
  她是个喜欢自讨苦吃的滥好人。
  从他记事起,他家就没有宽裕的时候。可即便是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她也一定有求必应。
  可她应的不是家中那俩孩子的要求,而是一群觍着脸伸手要钱的白眼狼亲戚。
  当她无数回将攒了不知多久的钱寄出去,并摸着她那儿子的脑袋说“人人都有可能遇到困难”时,她一定不知道她那儿子心底滋生了怎样灰暗的想法。
  有借无还是常有的事,执迷不悟更是一辈子的事。
  戚檐想着,倘若他便是那群有借无还的厚脸皮傻x,他定然要在心底大肆嘲笑那女人几回,净知道要面子瞎逞强,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可他毕竟不是那群人,他是那女人的儿子,一个没办法在她竭尽所能向外伸手相帮时同她一齐享受喜悦的,极无情的利益至上者。
  他恨那女人一步步将他们家拖入泥塘,更恨那女人痴心不改,一遍遍原谅那个早该去死的男人。
  可他终究没办法完全恨她,因为那人是他的母亲。
  也因为说到底,可恨之人不是她。
  那些夜里,她流过的泪与逞强的话皆成了他的梦魇。他逐渐习惯了被梦魇惊醒,习惯了沉默地睁眼,习惯了外头窸窸窣窣的数钱声,习惯了那女人偷偷摸摸打电话说钱已经寄出去了的声音。
  他习惯了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
  想要逞强,便逞强下去好了,反正无论他说什么,想要逞强的人也都像是听不懂话一样,死性不改。
  戚檐冷笑一声,正要开口,一声尖锐的广播响忽然打断了他。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欢迎收听【今夜幸福故事】栏目,今夜投稿人【臆想症】为大家分享的故事为——《桶装脑髓》。”
  ***
  《桶装脑髓》
  黄腾中学的饮水机用的都是桶装饮用水,未经使用的桶装水皆堆放于储物室中。
  某夜,一负责晚自习结束后锁门的学生忽然觉得口渴,在无人的储物室里,他激活了饮用水机。
  那机器发出了古怪的声音,有点像是什么动物哭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当他紧张地环顾四周时,水顺利流到了塑料杯里。
  虽说什么也没能瞧见,他却禁不住着急起来,他一边分心巡视四周,一边咕咚大口喝水,在咽下第二口水时,他忽然觉得口腔里黏黏腻腻的,好似冒着一股腥味。
  他这才看向手里被喝了一半的东西。
  ——只见那是一杯豆腐状的白色液体。
  后来,那学生接连一个周没上学。
  他终于来上学的那夜,晚自习方结束,他便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从楼上跳了下去。
  他摔得血肉模糊,飞溅出来的脑浆掺进了腥红血中,后来不知怎么,变白了,凝起来,豆腐一样。
  第72章
  “递笔来。”文侪语气如常,他自顾自翻开笔记本,冲戚檐伸手,却连头也没抬。
  戚檐蹲身捡了笔递过去,心底火气却也没熄,只闷着,攒着,等待着再一次吐出的合适时机。
  【臆想症——《桶装脑髓》】
  “啧、这些故事,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恶心。”文侪道。
  他边写边骂,这会儿正盘腿坐在角落里。天生有些发卷的头发遮去他紧蹙的眉心,飞速摩擦纸张的圆珠笔发出沙沙的响声。
  “喂,文侪,写完没?写完了就把刚刚没吵完的架先吵了。”
  ——戚檐当然不可能这样说。
  他只能抱臂站在这间窄屋的另一角摆出个鄙夷神色睨着文侪,直至文侪摁了弹簧将圆珠笔尖收回去,迎上他的目光,说:
  “甭管你受了什么刺激,你都没理由对我的正常行为说三道四。你口中那什么狗屁的逞强是你自个儿定义的,你若非得扯着那玩意不放,那是你自己的事,别他妈拿来和我争论,浪费时间!”
  当戚檐发现,在那文侪口中话没有一句合他意,他却还是忍不住盯着文侪那张小脸瞧,还是禁不住仔细去听文侪口中一字一句时,他就知道自己当真变作了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靠……
  戚檐不过咽了一口唾沫,却差些噎死自己,他屏着气捂嘴轻咳,生怕动静太大,招引那些清装僵尸。
  那文侪显然也懒得搭理他,说完便蜗牛一般缩在了墙角。
  戚檐恰巧也在另一个角落失了魂一般瘫下来。
  “爱睡不睡,我自个儿睡。”文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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