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偏题了吧,这和搭顺风车有半毛钱关系?”文侪舀了勺汤喝,暖得胃里尤其舒服。
见他好容易露出个放松的表情,活像是刺猬身上竖刺软下来,戚檐于是开始“犯春困”,犯着犯着,脑袋便成功落在了文侪的肩膀上。
他想了想,觉着吃饱饭犯困这理由定然会招文侪一顿好骂,于是将话锋一转,说:“文哥,从那孙煜的梦里出来后,我总时不时犯头疼,借我倚一下吧?”
文侪的骂人话被堵了回去,索性不再理他,转而看向那一副要再讲几百回合的岑昀。
“适才那只是个开头嘛!在死这事上搭顺风车,说的便是那些命本还不该绝,却偏偏同另一人分吃了他的死果,同那人一块赴死了的意思。像这般死去的俩人,因是有一方进了另一方的命数,便是那人下阴曹地府他也得同去,那人若是入轮回,他也得同行,日后就是投胎都挨得不远呢!”
“为什么不该死的时候硬要去死,这么想不开?”戚檐小心翼翼抬眼瞥了文侪一眼,趁他不注意,将鼻尖顶在他的颈子上深吸了一口气——是和他一样的清香,一个被窝的味道。
“咱们今晚早些洗漱好,上|床睡吧?近来这夜里凉,总叫人想着被窝。”戚檐嘟囔道。
“你困你就早睡,我干嘛非得和你一个时间睡不可?”
“我们得一块儿睡才行啊,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主人还没上|床睡时,自个儿便倒头先睡!”
文侪斜眼觑他,没好气地问:“你说你今晚要睡哪儿?”
“自然是您的床,您的被窝暖和,我那儿总睡得我腰酸背痛,头疼欲裂。”
“我身子没你那么娇贵,那我们换房间。”文侪冷笑道。
“不要,我觉着是那房间风水太差,薛无平不还总从那间屋子的窗里探进个鬼脑袋么?我觉着是他在那里蹭上了些脏东西。”
“我们现在就是你嘴里的脏东西。”文侪冷哼一声。
戚檐闭了嘴,他准备慎重地查找可以堵上文侪嘴的理由,没曾想这时岑昀又乐乐呵呵开了口。
“哥俩说完了,我就继续了哈——那其实也不是什么想不想得开的问题,人都有七情六欲,有时候只是误打误撞便随人家一同去了,譬如那些个同近亲一齐拜邪|教的呀,同酗酒的好友一同赛酒过度的呀,救人没救下反而赔了命的呀等等,都是这么个理。”
戚檐打了个呵欠,对岑昀说的话实在提不起兴趣,只伸手揉了一把文侪的脑袋,旋即站起身往上撸袖子:“都吃好了?那我来洗碗,岑昀来帮我就好。文哥先去房里躺着玩吧,只不过昨儿你都先洗澡了,今夜换我先洗。”
文侪本就对先洗后洗没啥执念,听闻那懒蛋主动揽活,也忘了那家夥适才乱揉他脑袋,满面春风地答应了那桩买卖。
他自然不清楚戚檐正在打什么算盘,戚檐听文侪应了差些笑出声来——他已经想好了,只要把自个儿洗得干干净净,趁文侪洗澡的功夫将自己那床被子和大枕头都搬上文侪的床,提前在那儿筑好巢,文侪一定没办法赶他走。
他确实想了个好法子,深夜文侪洗完澡回屋瞅见那场面,单扒拉了几下,见那小子水蛭一般黏着他的床,便也没费力气同他打架,往床上一躺,棉被一盖,眼皮便阖上了。
***
早春未亮全的天总像罩着层灰蒙蒙的霾,岑昀将四肢像王八从壳里冒出来一般抻长,猝不及防叫被窝以外的凉气冻得打了个寒噤。
他自小被爸妈逼成个没脾气的早起鸟,没有在床上撒泼打滚的习惯,倒因着喜欢田径养成了晨跑的习惯。
院里那又矮又老的水龙头喷出来的水,铁锈味浓,他瞅了眼面盆里黄澄澄的水,犹豫片晌后还是决定先让水龙头自个儿吐一会。
他伸着懒腰,去摘下了细绳上挂着的、硬得像石头的毛巾,玩似的便贴在了脸颊上,冻得身子一阵阵地抖。可他非但没攒眉蹙额,反而咯咯笑起来,笑的时候目光一歪,恰见那么长一条细绳上,文侪和戚檐二人的毛巾却还是紧挨着挂。
一大一小,他文哥的毛巾比戚哥的还要大上些,和他的脾气一样威风。
“相亲相爱的,真真是好。”岑昀一边感慨,一边抱着手里那“石板”往水龙头去,蹲下身憋了口气便开始闷头洗脸刷牙。
牙刷还叼在嘴里,白花花的沫尚蓄在唇角,却忽而听见大门咚咚几声响。
“主人家!!!来个人开开门——!”
岑昀迅速吐出嘴里的泡沫,叽里咕噜将口漱两回便将毛巾挂在颈子上去开门,一面摸裤兜,一面喊:“您甭急,人来了、来了!”
口袋里的备用钥匙往锁孔里戳了数回,那冻得人手疼的铁锁才终于知道有气无力叫一声,而后崩开来。
岑昀也没将门大开,单先伸出去半个脑袋,见外头那人一身平平整整的靛青长袍马褂,眼戴一副圆眼镜,唇上两溜胡——像算命先生,却也算个讲究体面人。
“我此番是来寻掌柜帮忙化解那玩意儿的……”那人说着,忽而神叨叨地把声音压回嗓子眼里,滴溜溜一双眼斜着往外看,好似在提防什么东西,只还慢吞吞从牙缝里挤出蚊子叫一般的声,“小兄弟便是那二位代理人之一?”
岑昀摇摇脑袋:“我是委托……”
“哎哟喂,不是的话要早说嘛!”那男人倏地将岑昀的话给打断了,“你快些去把掌柜喊起来,他不至于没料到那些玩意今儿要出来的!可急死我了——”
“甭嚷嚷,爷爷我醒着呢!”门槛处先长出两条细长腿,而后逐渐往上凑出肉身,颈上还空荡荡没长脑袋的时候,薛无平已经开口说话了,“又是凶关哟!”
“这……哥哥们不会出啥事吧……”岑昀微微垂下脑袋,把嘴藏在竖起的运动外套的衣领里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闲得发慌瞎操心,你见他俩啥时干不成事了?没亲眼见过猪跑,还没听过你爸你爷爷讲么?”
薛无平骂完岑昀又将脑袋旋了一百八十度,直绕至后头,蹙眉道:“你也是个蠢的……愣着做什么?不是要求爷爷帮忙办委托么?说吧,九郎名姓。”
男人咽口唾沫,轻声说——
“李策,李小少爷。”
【委托肆·鸡犬升天福高社团】
第102章
“雾,四面皆是白茫茫的山雾。你好奇,伸了手,摸到的却是潮湿的泥。”
“那之后你颤抖——你终于发现,这儿,只有你,没有我。”
***
04年,一群志同道合的建筑系新生求爷爷告奶奶,终于成功在校园里创建起古典建筑研究社,取了个乐子名,叫“鸡犬升天”。
这社团太偏门,再加上取名又活似些旁门左道,两年过去,这社团里还是那些个老人。
06年夏天,那群人大三了,难得自费组织了场古建筑深度研究活动,要去山里一座老宅住一整个暑假。
06年9月1日有个社员淹死在老宅的池塘里,次日才给人找到并打捞上来。
池塘底黏糊糊的泥巴将他的脸全给糊上了,其余的一切则被池水泡得发白发胀。
那些同行社员捂着嘴围观,雨水将头发丝一根根润得湿黏,紧紧贴在他们的额头与脸颊。
接替雨声的是嗡嗡警笛。
***
戚檐掀开发沉的眼皮,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被橘红给淹没的远山与灰绿的林海。
这儿的落日色彩黯淡,甚至说得上闷沉,漫天的橘红里头掺进了好些反客为主的黑灰。大片乌云灰蒙蒙地挤压着其他颜色的存活空间,直叫艳色皆变作斑点一般的小块儿,溺天地万物于一股颇凄凉的气氛当中。
日头正缓慢地坠入层叠山峦间,戚檐扫视周围环境的功夫,天色又深了几分。
他是在一片湿漉漉的草坪上醒来的,白衬衣上分布着不均匀的水渍,而脚心朝向之地,立着一栋气派别墅,形制同旧时上海滩的老洋房差不多。
树梢上站着的猫头鹰已开始咕咕啼叫,戚檐也没多犹豫,单单粗略扫过身侧之物,便爬身起来,敲响了大门。
起先他敲了三回,每一回都间隔约有五分钟,可那俩扇厚门还似给水泥封上一般一动不动。
他于是撸袖粗暴地拿大掌拍门,又抬腿补上几脚,几声巨响后,才终于听见了屋里窸窸簌簌的动静。
首先他想,这门挺结实;其次他想,来开门的如果是文侪就好了。
红木大门朝内开,露出一个青年困惑的脸。
——不是文侪。
“啊……你咋跑外头去了?”
“这个点出去,除了赏落日还能做什么?——谢了啊,我刚刚敲了老半天了。”
手拍上那人肩头的同时,戚檐抬脚跨过了门槛。在指尖触电一般的微微颤动中,他意识到了原主李策对这人抱有不寻常感情,也记起了那青年人名叫“任怀”。
但原主对那人究竟是爱还是恨,证据太少,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