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黄复皱眉,皱得横眉疤也隆起来,像道拱桥。
“啥玩忽职守?!我只是回来拿条毯子盖身子。”他说着哈出一口白气,“冻得老子骨头都脆了!”
文侪正靠在衣柜边,想到适才翻东西时里头有几张绒毯,便从从容容地搁下箱子,开了柜子,说:“我家还是我熟……来,毯子给您。”
说罢便将那厚东西托去。
黄复出乎意料的没动怒,只是在毯子底抓了抓文侪的手,说:“下回这些事,交给戚檐做就行,你四处忙活,当心又起疹子。”
文侪不动声色地抽手,问他:“黄大哥,你知道大姨今儿叫我干什么吗?”
他自个当然不知道,因而这是故意要套黄复的话,毕竟那周四爷冷不丁来骂一嘴,说什么“为何要拒绝你大姨”,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就有鬼了!你是失心疯了!”黄复将绒毯掂起,将姿势调整了一番,说,“今儿这疹子向来女人比男人要容易得,怎么到了你身上就不一样了……”
“这病不论是男人得,还是女人得,不都是人受罪?”文侪轻笑一声,“有什么不同吗?”
黄复“呿”一声要走,文侪却是直截了当地张嘴留人:“黄大哥,你想杀谁啊?”
那一只脚已跨出门外的黄复身子像是吃了枪子似的打颤,他说:“杀人?我不能杀人,哪怕你杀了人,我也不能杀!你难道不知道么?!!”
不杀就不杀呗,至于像这般好似遇着天崩地裂似的绝望?
戚檐伸手捂住个呵欠,继续听那激动得不能自已的黄复咆哮。
“他们多该死,可我不能杀啊!!!”
他们。
戚檐眯眼,原先那本子上所写似乎也是“他们”呢?哪个他们呢,是泛指的流民,还是这宅子的主要npc随机组合?
“吵什么呢?!”隔壁房忽而开了条缝。
——是顾大姨。
文侪自打病醒后还没见过那大姨呢,眼见黄复吐不出什么有用的,竟叫他们歪打正着遇了当事人。那女人穿了厚棉袄,眼睛肿着,任谁瞧都是方哭过一场。
她皱着柳叶眉将黄复拨开,看向戚文二人,谁料上一眼还在苦笑着瞧戚檐,视线转到文侪那儿,双目忽而叫泪水蒙了个严实。
她的嗓音带着点哑,只温声问文侪:“身上可是又起疹子了吗?”
戚檐摸过文侪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个“笑”字,文侪便像个不识他人心的顽童,直将衣裳领口扯开了朝里瞧,笑嘻嘻:“没有!”
顾大姨见状却像是一下子犯了头晕,蓦然扶额倒进黄复怀里,怒不可遏:“你、你还笑!我、我这外人是下了多大决心才……!”
文侪挂着笑脸默默听着,自顾将目前周四爷、黄复与顾大姨对他拒绝之事的描述在纸上做了总结。
【周四爷:周宣起疹子是不做“那事”的代价】
【黄复:周宣没做“那事”是失心疯,疹子一般女人得。】
【顾大姨:邀周宣做“那事”需要付出很多心力。】
见文侪无心听她说话,那顾大姨捂着脸放声恸哭,末了给黄复扯走了。
文侪叹口气,回身时觑见戚檐又在打呵欠,便给他推回房里,说:“这阴梦构造越来越逼真,困倦和饥饿感像是一比一还原了似的,你若不睡,明儿铁定打不起精神,又要拖累进度。”
戚檐说:“我去睡可以,你也得去。”
外头北风呼啸,文侪拈着棉衣冒出的一点线头,犹豫起来,到最后还是从了他,只说:“各睡各的,你甭跟来!!!”
说罢,便窜回房里栽去了床上。
***
由于这几日文侪动不动就犯病,处于睡眠的时间已是不能再长,故而他醒来时天也不过刚亮了一小片。
他无端觉着颈子痒,身子也紧绷绷的,好似很沉重,于是略微垂下脑袋看去。
蓬松淩乱的头发正挠着他的脖颈——戚檐把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里,一只手臂则压在他的腰上。
那人的呼吸在这寒天里尤为烫,热气直喷在文侪胸口,叫文侪不住地往后缩。
“……”
文侪想开口骂人,但瞧见戚檐锁眉的模样到底还是忍住了。
和戚檐睡一块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文侪很清楚戚檐的睡眠习惯有两个极端,平时睡眠极浅,稍稍一动便醒了;可一旦精疲力竭,便会睡得很沉,任是身旁人怎么动都醒不了。
他粗略一算,那小子这三天内已经连轴转了许久,不论他何时昏睡,又何时睁的眼,戚檐似乎总在宅子里四处忙活。睡眠二字好像只存在于戚檐的嘴里。
他真的睡过么?
文侪产生了点困惑。
他小心坐起身,戚檐却仍旧无赖似的将一只手挂在他身上。再歪头瞧瞧,见那小子眉心紧拧,好似很可怜。
也难免,天气又冷,身子又乏的,让他挂一阵子也没事吧……
真疯了?
文侪抬手柄面颊使劲一拍,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好险。
差一点又要因为他那模样心软了。
戚檐这么大个男人了,也得学着坚强了。他若是一个不慎关心过度了,又要叫戚檐蹬鼻子上脸。
兄弟间,还是别演些太过煽情的戏码了。
文侪搬起戚檐的手,爬下床去,他当下心里最为迫切的念头是去一楼瞧瞧那些流民的状态,亦或者去探探顾大姨的口风,毕竟那周四爷而今已不可信,眼下这宅子中的就属顾大姨瞧着最纯粹。
他先去敲响二层顾大姨的房门,没等来答覆,于是将手握住门把柄一扭——锁上的。
文侪撇撇嘴,一溜烟往楼下去了。后脚还留在楼梯上,大门边已传来了一声鬼吒狼嚎。
文侪这些时日总会想,等来日他和戚檐重生后,他们的应激反应会不会出故障,回回听着怪叫便拔腿往那地跑,这毛病也不知道改不改得过来。
可该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么,文侪停在大门前时,他惦记着的顾大姨和流民都在那儿了。
“瘟、瘟疫!!!”顾大姨的瞳子抖得好似有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似的,她猛然冲文侪撕心裂肺地大喊,“别、别过来!那些人身子烂了!大、大姨会没、没事的,你甭过来!!!”
文侪顿住脚步,安抚说:“大姨,您莫着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办……怎么办……”
文侪听出那顾大姨的话音打颤,匆忙看去,只见她翻开的手掌间沾满了鲜红的血与淡黄的脓液,她倏然将手浸入一铜盆中,盆中水霎时变得猩红。
“大姨……”
“我、我刚醒,觉着冷,哪里想到竟然有人倒在门前?!她、她……我扶她起来,就、就沾了……”
顾大姨赫然将手从水中拿起,血红的手掌像是被烙铁烫掉了表层的皮。
“您是怕感染么?不如我去帮您喊俞医生下楼?”
“大姨不怕!大姨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可怕的呜……”顾大姨忽然瘫倒在地,用两只沾血的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我就是怕你俩这小的出事啊!你们要是出了事,让大姨怎么办啊?”
她又在为周宣考虑了。
据戚檐所言,昨夜那周四爷和顾大姨也在说不能丢下周宣一走了之,可既然这般怕那瘟疫,他们应该也不是绝无可能感染上瘟疫,那么他们又为何一直在想方设法地保护周宣?
仅仅是出于长辈要保护小辈的心理?
他们说到底也不是周宣的亲生父母,周宣生前究竟经历过什么,他死后执念缠上的竟是这俩人?
“果然还是得好好查查才行啊……”
文侪正想着,身后已响起了黄复和平大厨的呼喊声,混乱中不知是谁将文侪往里屋推了一把,文侪见在此浪费时间也没啥意思,便快步上了楼。
戚檐还没醒,文侪摸了他的额头确认没发热,这才至二楼小客厅里仔细倒腾了一翻,确认毫无线索后,这才又慢腾腾往楼下去。这会儿大门敞着,被拖过不知多少回的瓷砖亮得反光。
他没瞅见顾大姨,其他人也了无踪影。
实话说,昨夜遇着那般情况,醒后脑子还没清明,又给那一大早的怪事整得心神不宁,眼下文侪觉着眼冒金星,只得无奈叹了口气,随即下楼跑后厨去倒了杯温水喝。
他眼尖,光趁着喝水仰头的空当,便锁住了外头的一个芝麻粒。
“又是野狗么……”他咕咚咽下含进的水,只觉得一股暖意顺着喉腔下滑。
然而他的眼仍旧死盯着远处那黑点,只见那黑点忽而抽出一根粗条,被风雪声压得极微弱的喊叫登时涌入耳中。
“哥、周宣哥,我来了!”
文侪将杯子搁回那大理石材质的台面,困惑地瞧着那逐渐放大的陌生人脸。
他当然没见过那人,可他知道的——
那是李策。
第13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