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不多时,外头那少年已将脸粘贴了玻璃窗,他的脸给风雪和窗子冻得红扑扑的,却是毫不吝啬地大咧着嘴,笑说:“周哥,我来啦!”
  文侪一愣,随即倾身冲外头喊:“谁在门附近?帮忙给李策开开门!”
  开门的是周四爷,那瘦老爷直将他的侄儿抱起来掂了掂,顿然笑皱了脸:“让舅舅看看,都长这般大了啊?”
  大吗?文侪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那李策,左瞧右瞧那人也不过七八岁。
  李策嘿嘿笑着,很快便从周四爷怀里挣脱出来,往文侪那儿扑来:“哥,我真想死你了。”
  虽说文侪仍旧勾着嘴笑,心里却想:这不该啊,不是说李策是因为心理创伤前来疗养的么?这样个阳光小子,哪里像是心里有病的样子?还是说因为这是周宣的阴梦,那人对他表弟的情绪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忽视和简化?
  “奇怪……”文侪不由得呢喃出声。
  那小孩却浑似没听着,只仰头问他:“周宣哥,檐哥他在哪儿?”
  李策问戚檐在哪儿?
  李策他和戚檐的原主关系也很好么?
  戚檐年纪也不大啊,在周家干了很多年了?
  是童工?
  “你檐哥啊……他昨儿熬夜熬得有些疯,这会儿睡得正沉。”文侪不大放心,担忧他去打扰上头那只睡得正熟的狐狸,便又特意叮嘱一句,“你让他好好休息休息,近些日子我们镇上闹瘟疫,不睡饱,抵抗力怕是不行!”
  李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只诧异地转向周四爷,说:“舅舅,您不是说这疹子与免疫力高低无关么……分明就是xx害的……”
  文侪根本就没听清那李策同周四爷说了啥,只是他的手一阵搐动,差些往那小孩的面上扇去狠狠一掌。
  周四爷似乎有些察觉,方合门拦住外头大风雪,便抓着那小孩儿的肩膀便把他往自个儿身边抓了抓。
  可李策却像是很不服,手一伸便捉了文侪的,埋怨说:“舅舅你干什么拉我,我要同宣哥玩去!!”
  “李策……你、你不听话!你哥长了疹子!”
  “这有什么的!”李策嘟嘴,“我爸说了,那病不传染,您怎就不信!!”
  周四爷吼他:“我哪里是不信你,我不信的是xx!!!”
  李策没辙,只好把文侪的手臂松了,说:“哥,我先去收拾收拾行李,一会儿下来找你玩啊!”
  文侪鬼迷心窍地冲那李策走了一步,像是想要挽留什么,然而他的手伸到半途给周四爷打了下去。
  “阿宣,把门边那扫帚拿上,咱们扫一扫屋子,收拾收拾,干净些才能住人不是?”
  文侪摩挲着扫帚柄,问:“昨夜您不是才扫过的么?这都扫了一整晚了,还没收拾干净?”
  “我昨晚扫干净了,这宅子今儿就不会再脏了么?”周四爷摇脑袋,说,“随我上楼打扫小客厅去!”
  ***
  上头已没有空房间供李策搬入,由于文侪今儿身子有些毛病,周四爷不肯让他同文侪住一间屋子,他只得退而求其次,搬去一楼与戚檐同住。
  由于文侪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要吵醒戚檐,故而他推门进去时动作幅度极小,谁料门单吱呀响起一声,戚檐便睁了眼。
  戚檐伸手往旁边摸了个空,便斜眼去盯那小孩儿,继而转眸子看了看这房间的摆设,只觉得困惑。
  ——他昨夜不是跑去文侪屋里睡的么,这会儿怎么在自己屋里?还有这小孩儿谁啊?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看向李策,着意眯了眼才说:“哎呦,烂眼睛,现在视力越来越坏!谁啊你,看不清!”
  李策抓紧背包,说:“檐哥,我李策啊!”
  戚檐一愣,便笑起来:“哎呦原来是李少爷。——一个人来的?老爷不来?”
  李策摇摇头:“爸他工作忙。”
  “你一人跑这镇子来,不怕染上瘟疫?”戚檐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有些不安的孩子。
  “……爸妈说有四舅舅在,我就没事!”
  “四爷他再能干也不是啥灵丹妙药啊。”戚檐说着,又问他,“你周宣哥身子上总起瘟疫症状似的疹子,四爷他不也束手无策么!”
  “话、话虽如此……”李策的手抓紧了包,忽而掉起眼泪,他匆匆拿手背抹干净,才说,“檐哥,我年纪小,可是瘟疫那事不是很容易解决的吗?为何周宣哥他就是不乐意呢?我受过那人帮助的,他就跟神仙似的,没有什么是治不了的。”
  戚檐含笑看着他,追问:“谁啊?”
  那李策正要张嘴,那李策忽而向前跌了一下,原是有人伸进只手推了推他。
  “小孩儿,别挡门!——戚檐,平叔喊你呢!”黄复忽然从门边伸来一只脑袋,他发间还残留着没化开的雪,打眼瞧去好似一夜间花白了头发。
  戚檐轻轻“啧”了一声,他原还想着再套套那小孩的话,那人眉眼间夹杂的几丝阴郁叫他很是在意,虽然委托四他已将摸透了那可怜人的经历,清楚李策这会儿深受ptsd的影响,大概是很不好过的。
  但还是一样的话,他没理由同情npc。
  他这人道德感本就薄弱,没给人添堵已算难能可贵了,在活着的时候也就勉强算个看心情办事的伪善人,死后不过单单不乐意在文侪面前表现出来罢了,否则他大概为达目的,能无所不用其极。
  “来了来了——”戚檐将话音拖得很长,并不掩盖心底的不耐烦,然他甫一走到后厨门前,却又自动换上张尤其灿烂的笑脸。
  “平叔!我来……”
  他欢天喜地将门推开条小缝的那一刹,明显瞧见那平大厨厚实的背影倏然一抖,有什么东西在这时哐当砸去地上。
  戚檐微微一笑,猛然将门敞开便迈大步到了平大厨身边。脑袋一歪,盯住了平大厨惨白的脸。
  那平大厨汗毛卓竖,口中显然含着什么,撑得两腮鼓鼓囊囊的。他三番五次想下咽,可那玩意似乎太大了,任是喉头急匆匆滚了数次,嘴中东西还是一点不见少。
  “哦?真对不住,是我打扰您吃饭了?只是您在这偷偷摸摸吃独食不大好吧?不如……”
  戚檐见那平大厨乌黑的一对瞳子四处乱晃,于是有意顿了顿,这才继续说:“让我也尝尝呗?”
  “不、不是你想的……”
  慌得六神无主的平大厨猝然开口,嘴中软物没含住,猝不及防掉在地上。
  戚檐怕那人发疯给抓了含回去,于是一咬牙,把那玩意捡了起来——两条生着倒刺的舌头。
  他笑了笑,说:“什么东西,瞧着真恶心!平叔自个儿吃吧,我可不吃!”
  “你不吃?你不吃怎么行、怎么行?!”平大厨两只粗大的手忽然紧紧捏住戚檐的肩膀,老茧在他的毛衣上反覆摩擦,他抖抖瑟瑟,晃得两颊肉都颤起来。
  继而,他开始冲着戚檐的耳朵大声吼叫:“你得吃!!!”
  靠……
  耳朵要出血了。
  “平叔,您劲太大,捏得我疼……”戚檐笑着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可平大厨却像是没听见,他疯疯癫癫揉了揉头发,随即蹲身下去,将适才被他弄掉的、倒扣在地的一个铁盆捡了起来,粘腻湿滑还长满倒刺的舌头在下一刹被递到了戚檐嘴边。
  “吃、阿檐你、你你快吃!”
  戚檐当然不吃,他没见过,但猜得出来那玩意应是鬣狗的舌头。进这阴梦的头一晚,那平大厨神叨叨地同他说的治疗瘟疫的夺命土方里便有这玩意。
  可是那是治疗瘟疫的方子,他没病瞎吃什么?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偷吃这一味药材的平大厨也感染了瘟疫?
  而眼下平大厨劝他这具身体的原主吃“药”,那么原主也感染了瘟疫吗?
  眼见那疯厨子用大手抓了根舌头便要往他戚檐里塞,戚檐灵活朝旁一躲,也没再同他废话,脚踩了油似的窜出门外。
  “阿檐!”他听见身后传来平大厨好似很痛苦的哀求声,“算叔求求你,去正规医院好好查查身体吧!莫要把病拖着了,得了瘟疫得治啊!”
  “我不,我没症状!!!”戚檐喊道。
  那平大厨莫名其妙说什么呢……
  戚檐良久才慢下脚步,却依旧小心提防着那人从后厨里窜出来捉他。
  “你若不去……不去的话,我自个儿去找人来!!!”
  戚檐一只脚已经跨上了台阶,猝然听见砰咚一声巨响——那后厨的门被踹开了,可那满面愁容的平大厨没有扑向戚檐,而是径直钻入了外头的无边风雪中。
  ***
  到了饭点,平大厨仍旧没有回来,满桌饭菜都是顾大姨掌勺做的,她的手艺显然不及平大厨,可在那愈发紧张的瘟疫氛围中,众人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饭桌上只有那李策像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没完,一会儿扯天,一会儿说地。
  戚檐用筷子戳着碗内的白米饭,不动声色看向了神情严肃却精神分裂一般,时不时仰首冲李策卖笑的文侪。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